東方白奔援間,那員敵將將手中五尺長的開山斧舞成轉輪,左劈右砍,銳不可當,轉瞬之間砸斷砸飛十余桿長槍,而守軍冷箭、長刀、槍矛根本攻不破他身披的三層重甲,一時氣沮。
此人喚作宇文孤,本是沃野鎮(zhèn)鎮(zhèn)將慕容盛麾下軍主,慕容盛戰(zhàn)死之后,轉投了叛軍。
宇文孤素來以勇力聞名,破六韓拔陵欣然接納,授龍驤將軍一職,引為心腹。
他倒也沒有辜負破六韓拔陵的厚愛,在之后的沃野城之戰(zhàn)中,披甲先登,陣斬沃野鎮(zhèn)統(tǒng)軍常安成。
趁著官軍群龍無首,叛軍一舉攻陷沃野鎮(zhèn)。
此戰(zhàn)之后,宇文孤名聲大噪,軍中好事者評選五大猛將,將他排在第三位。
當然,宇文孤本人并不認可這個排名。
“萬俟洛黃口小兒、斛律金高車老公,有何資格排在我宇文孤之前,且看我斬將刈旗,再復刻沃野鎮(zhèn)之戰(zhàn)!”
掃視一眼圍住自己的二三十個官軍士卒,宇文孤腦海里浮現出懷朔城攻陷之后的情形,火光沖天,血流成河,楊鈞的頭顱懸于西闕,滿城軍民跪在他馬前求饒……
守軍陣中,一名什長見到宇文孤愣神,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聲,壯起膽色揮刀奮力向前,宇文孤大笑一聲,揮起巨斧迎上,斧刃未至,激起的勁風卻已砸在那什長臉上。
那什長大驚失色,但此刻他早已沒有退路,兩把兵刃惡狠狠撞擊在一起,劇烈的金鐵交鳴響起,什長手中的長刀崩裂成數段。
而宇文孤手中巨斧余勢不減,如疾風般斬下,直在那閃避不迭的什長脖頸間用力一砍。
“噗!”鮮血噴涌,一顆碩大的頭顱迸出三尺多高!
“啊~”守軍士卒見此一幕,心中大駭,紛紛向后避易,不少人萌生逃意。
“賊將休得猖狂,韓百年來也!”卻是負責此處防務的幢主,韓軌韓百年。
韓軌心知麾下兵士絕不是此人的對手,以此人表現出來的武力,等閑人士根本無法應對,萬一被沖亂陣腳,就是整個陣線的崩潰。
相比宇文孤如若鐵塔一般的身形,韓軌身軀顯得格外單薄,但其志氣、膽氣卻是不差,手握古錠刀如同猛虎下山沖殺過去。
宇文孤大喝一聲,一記勢大力沉的橫掃迎上。
古錠刀與開山斧碰撞,一股巨力透過長刀傳來,韓軌面色大變,長刀被蕩開,虎口震裂。
韓軌只覺手臂酸麻,眼前發(fā)黑,一抹黑影直直刺向他的胸膛,卻是開山斧前端森寒的尖峰,他有心躲避,卻是難以做到,長刀被蕩開,就意味著防御出現了疏漏。
“吾命休矣!”感受到鋪面而來的勁風,縱然韓軌身披甲胄,也是徹底絕望:“今壯志未遂,奈何死乎!”
“幢主!”韓軌身邊親衛(wèi)奮力大呼,數十支箭矢向宇文孤傾瀉,但后者卻不閃不避。
尋常箭矢最多只能射穿一層甲胄,因此宇文孤根本不需要躲避,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斬將,從幢主斬到軍主,再斬到將主。
對于自己的武力,宇文孤有絕對自信。
“呔!”千鈞一發(fā)之際,奔至宇文孤左側二十步的東方白想到兵法中的“攻敵必救”“圍魏救趙”,雙足發(fā)力蹬地,奮力擲出手中長槊,丈八長槊卷起朔風,劃出軌跡筆直的寒芒,快的直教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宇文孤臉色大變,他感覺到了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那種感覺不是來自于五感的反饋,而是無數次披甲執(zhí)銳,舍生忘死培育出的戰(zhàn)斗本能在示警。
神思轉躍一圈,宇文孤決定相信本能,直接放棄擊殺眼前敵將的打算,壯若雄羆的身軀向右側一躍。
宇文孤方一躍出,激射而來的長槊便射至韓軌面前,精鐵鑄成的槊鋒撞擊在堅石鑄就的城墻上,再度凌空飛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宇文孤背上。
渾重的力道宛如豹尾,砸得宇文孤一個趔趄,喉間涌上一股腥咸,韓家的十余名家奴趕忙將頭暈眼花的韓軌救回。
再回陣中,韓軌只覺恍然隔世,既有悔恨、惱怒,也有感激、贊賞。
不過當他見到救他的人是以前的小獄卒東方白,心中就多出了一股情緒——震驚和尷尬。
以往,韓軌、竇泰、侯景、蔡俊、一伙人沒少欺負東方白、東方老兩兄弟。
韓軌一族出自昌黎韓氏,也就是韓愈的本家,當下是懷朔鎮(zhèn)豪強之一,麾下聚集著不少出身破落戶的子弟,譬如母族為昌黎韓氏的高歡就是韓軌的追隨者。
出入在韓軌之側,高歡得以見到韓軌之妹——小娘子韓智輝,從小寄養(yǎng)在姐夫尉景家中、從來沒有見過豪門貴女的高歡,單方面墜入愛河。
那年高歡十八歲,韓智輝十歲。
神龜元年,尉景在高歡姐弟的百般央求下,帶著二十二歲的高歡上韓家提親,當時高歡一窮二白,他爹高樹生又是個不治產業(yè)的無賴子,韓家人理所當然的拒絕了這樁婚事。
也不怪韓家人狗眼看人低,當時的高歡確實沒有展露出半點異相,莫說帝王之相,連異于常人的地方都沒有。
論武力,三流水準,論智力,根本沒人和他討論大事,除了相貌英俊,沒有別的優(yōu)點。
問題是長得帥能當飯吃嗎?
當然能!
但很可惜,高歡英俊的容顏沒能打動現實的韓父、韓母。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韓軌也對高歡覬覦妹妹一事極為惱怒,心想“我妹妹十歲的時候你就對她動心思,你還是人嗎?”
廳堂之上,正在氣頭的韓軌指著高歡破口大罵:“賀六渾(高歡字),你當你是平陽侯衛(wèi)青嗎,還想娶貴人家的女眷?”
攤牌之后的高歡也很硬氣,冷語錚錚回了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事實證明,分手還能做朋友這話是假的,跟韓家坦露心跡之后,高歡失去了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韓軌是個剛直的人,氣消之后也并沒有報復高歡。
再說失去工作的高歡,當時他的姐夫尉景擔任監(jiān)獄長,人脈很廣,經過尉景的一番運作,他去了懷朔另一豪族蔡氏家中。
蔡氏的家主是寧朔將軍蔡普,他見高歡生得不凡,將高歡錄入了鎮(zhèn)兵名冊。
至此,高歡終于吃上了公家飯,但也不過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大頭兵,非但享受不到國家福利,反而是經常被派到恒、朔二州服役。
但是,老話說得好“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毫無疑問,高歡就是孟子口中的那個“斯人!”
神龜元年年末,高歡又一次攤上苦差事——去平城服役,而這次服役發(fā)生的的一場艷遇,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話說高歡去服役,其他士卒都懶洋洋的拄著長槍,只有高歡一人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
出身代北豪族婁氏的小娘子婁昭君入城之時掀起車上幕布透氣,恰巧見到城上一名軍卒身若山立,長頭高顴,目有精光,頭上隱隱有白光籠罩,那叫一個“神武!”
婁昭君當場芳心暗許,春心大動“這就是我要找的真命天子!”
她是個不避情愛的鮮卑女子,立時遣婢女告知高歡自己的心意。
天上掉下個婁妹妹,高歡被砸得不輕。
但是高歡就是高歡,素負經濟之才,常懷風云之志,每臨大事有靜氣,在他優(yōu)雅的風度下,婁昭君的女婢被迷的神魂顛倒。
值守結束之后,婁昭君將高歡喚入車輿之內,二人互訴衷腸,一陣卿卿我我,私定終身……當然,窮小子與富千金的婚姻肯定會遭遇阻力——狗血劇不變的主題,懂得都懂!
擁有僮仆千人、牛馬以山谷衡量的婁氏家主婁內干當然不同意這樁婚事,但是話說回來,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一方面婁昭君態(tài)度強硬,非高歡不嫁,二來二人已將生米煮成熟飯,最重要的是老婁的獨子婁昭也認為高歡必成大器,鼎力支持準姐夫。
一番終極拉扯下來,老婁終究沒能拗過兒子女兒,只好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自奉嫁妝,將女兒嫁給了高歡。
婚后,二人過上了沒羞沒臊的辛福生活,高歡憑借老婁的門路,順利當上了隊主,步入了上流社會,由此結識了鎮(zhèn)都副將竇樂之子竇泰,功曹史侯景,戶曹史孫騰,省事司馬子如等人。
當時的鎮(zhèn)將遼西人段長也為高歡卓異的資質折服,慨然道:“你有拯救亂世、安定社稷的才能,終究不會虛度此生,我這歲數是見不到你富貴的一天了,希望你能多照顧我的子孫!”
高歡應下,之后他轉任了九品函使(郵差),往返于洛陽與懷朔鎮(zhèn)之間,傳遞書信,正式步入了官場。
在見識到洛陽的繁華之后,高歡開始嫌棄懷朔鎮(zhèn)這片狹小的天地,志向變得宏大,心思更加深沉,他通過聯(lián)姻等手段,將勢力擴張到洛陽、平城、五原等地,另一邊,借著婁家的支持,扶危濟困,不遺余力招攬豪杰,聲名遍布云代之地。
六鎮(zhèn)子弟之中,除了賀拔三杰中的賀拔岳、宇文四虎中的宇文洛生,沒有人能夠穩(wěn)壓高歡一頭。
眼下的高歡,幾乎算是懷朔系僅次于竇樂、葛榮的三號人物,官位在他之上的蔡俊、侯景等人,關鍵時刻都要聽他發(fā)號施令。
高歡得意,韓軌自然要失意,如今他已經成了懷朔鎮(zhèn)的笑柄,“有眼不識荊山玉”的典范。
楊鈞就任鎮(zhèn)將之后,韓軌索性心一橫,背棄了懷朔本土系,投入了鎮(zhèn)將楊鈞帳下。
情勢危急,東方白根本沒有理會韓軌,只是高喝一聲:“刀來!”
見東方白無視自己,韓軌又羞又怒,抽出古錠刀,以刀鞘砸身邊親衛(wèi):“狗奴,東方二郎喚兵刃,你等聽不見嗎?”
“還不速將我寶刀呈給二郎,助二郎陣斬敵將!”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