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人說：‘死兔子，你怎么可以這么對待主人？’穿靴子和風(fēng)衣，胸前系著蝴蝶結(jié)的女人叉著腰，一邊踩著大概是男主角的人，一邊指著戴帽子的人仰天大笑：‘哈哈，奧茲是我的仆人，一個海帶頭少來說三道四——’”
蕾拉推開門時正好聽見秋以平板的聲音念著一本漫畫，路加沒精打采地趴在他的膝蓋上：“阿秋，戴帽子的是男二號，穿靴子的是女主角。你念了這么久連主角的名字都沒記??？”
“呸?！鼻锊恍嫉卣f，“我才不會去記無關(guān)緊要的事——老媽你回來了。”
“你們兩個在干什么？”蕾拉在門廳蹲下?lián)Q鞋，秋指著路加：“寵物眼里進(jìn)了砂子看不見，鬧著要我給他念漫畫?！?p> “砂子？”蕾拉走過去俯下身，果然看見路加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他努力瞪大眼睛，不一會兒眼中就盈滿了淚水。蕾拉跪在沙發(fā)邊，把路加的眼睛翻來覆去檢查了好半天，終于找到那一粒罪魁禍?zhǔn)?。“你別揉?！崩倮⌒牡匕严久藓灴吭谒难鄄€處，“眨眨眼睛試試?！?p> “沒了?！甭芳哟舸舻卣f。蕾拉被他撲得一個踉蹌，習(xí)以為常地給他順毛：“乖乖，秋沒給你弄出來嗎？”
“阿秋差點(diǎn)把我戳瞎！”路加悲憤地控訴。蕾拉回過頭責(zé)問秋：“你在干什么呢？這只寵物本來就沒有可取之處，要是看不見豈不成了徹底的廢物？”
“……”
秋打了個哈欠，趿拉著拖鞋走到門口，突然觸電般跳起來：“老媽你怎么把委托人給帶回來了？”
“委托人？這么巧？”蕾拉朝門口招招手，“別杵在那兒，快進(jìn)來啊。”
門口站著的赫然是下午才見過面的文櫻，她的腳邊放著七八個鼓鼓囊囊的購物袋，各色食材幾乎把袋子撐破，秋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她要去開超市了。
事情要追溯到半個小時以前。
蕾拉正在超市里買菜，下午四點(diǎn)是超市的限時折扣時段，不大的店面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滿了人。蕾拉站在蔬菜的貨架前拿起一盒西紅柿，另一個人正好同時伸出手，蕾拉回過頭，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友好地朝對方笑笑，對方卻慌張地低下頭，蕾拉順著往下看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老天。”她說，“你要準(zhǔn)備二十個人的晚飯嗎？”
文櫻低著頭，聲音細(xì)弱蚊鳴：“看著便宜，不小心買多了?！?p> “這也太多了吧？”蕾拉愛管閑事的毛病上來了，她一邊把最上面的萵苣放回貨架，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育她：“新鮮蔬菜不能放太久，不然吃了會得病?！?p> “別！”文櫻突然抓住她的手，蕾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文櫻臉色發(fā)白，卻固執(zhí)地把蔬菜拿起來放進(jìn)推車，不顧車?yán)镆呀?jīng)滿得快溢出來了?！耙峭蝗槐l(fā)戰(zhàn)爭怎么辦？要是大家都不種菜了怎么辦？要是強(qiáng)盜突然把超市里的食物搶光了怎么辦？”
“那就再生產(chǎn)唄?！崩倮扌Σ坏?，“哪有強(qiáng)盜會去搶吃的，他們不都直接搶錢——”
“錢能填飽肚子嗎？”文櫻打斷了她的話，“再多錢遇上特殊情形都是廢紙?！彼辉俑倮f話，鐵青著臉推車從她身邊離開了，嘴唇抿得緊緊的。蕾拉一把拽住她：“喂?！?p> “干什么？”
“到我家來吃飯吧?！?p> “哈？”文櫻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蕾拉笑了笑，她伸了個懶腰，指著推車?yán)锏氖澄铮骸百I這么多，吃不完豈不浪費(fèi)了。正好我家有個大胃王?！?p> “老媽?！鼻锟偨Y(jié)道，“你的厚臉皮已經(jīng)到達(dá)一定境界，我自愧不如?！?p> “自愧不如？你確定你不如？”蕾拉正在切菜，她危險地瞇起眼睛，把菜刀在他面前虛虛比了一下，“要不我劃開量一下？”
秋立刻腳底生風(fēng)溜得沒影了。蕾拉一刀劈開豬排，笑罵道：“比兔子還快！”
她剁完了豬排，煲好湯，又把煮火鍋的料放了下去，食材整整齊齊碼好壘在一邊。這個過程文櫻一直系著圍裙默默站在一邊，蕾拉要切菜她就遞上刀，要煮火鍋就遞上佐料。她不想說話蕾拉也沒有勉強(qiáng)，她偷偷瞥向文櫻，她穿著格紋長裙和襯衣，容貌秀美，只是眉間的郁色太深。蕾拉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另一個人影，她訝異地?fù)u搖頭，心想自己怎么把這兩人聯(lián)系在一起了。正在走神，飯廳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還有秋拖長了的聲音：“老媽～好了沒有啊～”
蕾拉的額頭迅速蹦出青筋：“不想死就給我閉嘴！”
秋叼著碗，一只手拿著筷子奏樂似的敲盤子。蕾拉覺得他簡直應(yīng)該回去重讀一遍小學(xué)。路加倒罕見的老實(shí)，蕾拉把鍋端上來，默默遞了張紙巾過去：“……把口水擦擦。”
兩雙筷子同時伸向鍋里，秋和路加對視一眼，立刻大打出手，期間夾雜著“阿秋已經(jīng)夠高了不需要浪費(fèi)營養(yǎng)”“你早就過了生長期放棄吧”之類亂七八糟的語句，筷子在頭頂飛來飛去，蕾拉淡定地夾了片冬菇放進(jìn)碗里：“還有外人在，你們兩悠著點(diǎn)?！?p> 出乎意料，文櫻吃得很少，動了兩下筷子就停了。注意到蕾拉的視線，她解釋道：“吃飽了?！?p> “哦?！崩倮瓚?yīng)了一聲。文櫻托著腮幫出神地望著對面打鬧的兩人，她摸摸鼻子，有點(diǎn)尷尬：“他們就這副德行?！?p> “沒關(guān)系?！蔽臋演p輕笑了一下，“我覺得挺好的?！?p> 那個笑容掛在她的臉上，又輕又薄，像是雪地里的月光。蕾拉嘆了口氣，她站起來拿了三只杯子，斟滿褐紅色的液體，“上次自己釀了點(diǎn)葡萄酒，試試吧。”
“我也要！”路加伸手去搶酒瓶，被秋拖了回來，“未成年人不許喝酒?！?p> “我比你們都大！”路加反駁道。秋愣了一下，把他拽回原位，“不準(zhǔn)喝就是不準(zhǔn)喝！”他蠻橫地?fù)屪呗芳拥谋?，路加氣得在椅子上拱來拱去。一頓飯吃得雞飛狗跳，葡萄酒入口醇厚，后勁卻挺大，蕾拉有點(diǎn)暈乎乎的，她趴在餐桌上，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大手一揮：“去送客?！?p> “我？”秋指著自己。
“除了你還有誰?！币娗镆荒槻磺樵?，蕾拉眉毛一挑，“有意見？”
秋抖了一下，他磨磨蹭蹭地站起來，磨磨蹭蹭地走到門邊，文櫻剛換好鞋，她窘迫地笑笑：“不必了?！?p> 秋悄悄俯在她耳邊：“我要是不按她說的做，”他指著蕾拉，“回頭就會被剁了，你配合一下嘛。”
文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連忙掩住唇。秋做了個女士優(yōu)先的手勢：“請。”
天空中懸著一彎下弦月，云遮住了月光，月亮便仿佛蒙著紗的銅鏡，只能隱隱綽綽看到一角。文櫻停在了拐角處：“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秋閑閑地站在路邊，看樣子也懶得再送下去了。文櫻凝視著他：“今晚很開心，我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謝謝你?！?p> “你該謝的是那個女人不是我?！鼻锎驍嗔怂脑?。他的瞳色非常罕見，是類似金屬的銀色，藏在鏡片后，單獨(dú)看人時會給人冰冷不近人情的錯覺。文櫻說：“你……”
周圍突然刮起了風(fēng)，樹叢嘩啦啦地響成一片，清冷如瀑的月光澆了下來。秋平靜地問:“你想說什么？”
文櫻的嘴唇動了動，她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是我多管閑事了。抱歉?！?p> 秋站在原地望著文櫻的背影，她像一株纖弱的蘆葦，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斷掉，但葦桿依然死死地貼著地面。直到已經(jīng)看不見她，他才聳了聳肩，往二樓亮著燈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