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通過影像和“編碼”獲得對于語言的精通,與影像里的主人公共同成長,比布魯斯更早的學會了一些零散的單詞。
比如,父親和母親。
父親和母親對于布魯斯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他的父親是個木匠,母親經(jīng)營著早市的面包坊,家中的兩個哥哥,早早的跟父親學了木匠的手藝,二哥身體比較孱弱,干重活時多半是二哥在照顧布魯斯,但每當布魯斯放聲嚎哭時,父母總會有人抱起布魯斯,安撫他,給他安慰。
時間過得很快,三歲的布魯斯成長至八歲,到了上學的年齡,這時的布魯斯徘徊于木匠鋪子和面包坊,多半時間都在旁觀,坐在一邊傻樂呵,后來,布魯斯承擔起了一些家務,做些不輕不重的活計,這時懵懂的艾德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布魯斯再哭泣,不再會有家人的安慰,多半換來的則是嚴厲的斥罵和教導。
教導他哭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父親還教導他,人要善良,品德是萬事的起始和根本。
十歲的布魯斯到了上學年齡,布魯斯檢測出了魔力天賦,首都的綜合學院邀請他入學,卻讓家中的父親愁白了頭,綜合學院的學費是木匠家庭的極大負擔,在生下布魯斯時,父親也曾露出過這般神情,布魯斯不知道,但是艾德知道,因為他是旁觀者。
布魯斯是第三個孩子,每次父親打開家門,第一句話便是:“我們生下這個孩子,萬一是女孩呢?”
又在下次推開家門時變化:“還是算了...我們,負擔不起。”
每次父親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都伴隨著新的擔憂,以前不明白,現(xiàn)在的艾德多少也清楚了,金錢是決定第三個孩子,布魯斯是否降生于世的最關(guān)鍵要素,所幸,他誕生了,注定要陪著艾德成長。
再之后,家庭的拮據(jù)讓布魯斯延遲入學,在十二歲時,父親才攢下足夠入學后支撐家庭生活的存款。
布魯斯在離開家鄉(xiāng)前,曾跟自己的青梅竹馬,約定在畢業(yè)后會回到這里。
這一副對未來展望的情景,讓艾德產(chǎn)生一種別樣的情感,通過觀察別人的人生,艾德知道,這或許是“欣喜”。
來到學院后的布魯斯很勤勉,城市的風貌不同于小鎮(zhèn),繁華瑰麗,千姿百態(tài),但他一直未曾改變,一直是那個樸實的木匠之子。
十五歲,還有兩年,他就能以最優(yōu)異的成績結(jié)束課業(yè),投身一家魔導器制造工坊,為家庭賺夠足夠多的錢。
他遇見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波瀾不驚,艾德逐漸有了豐富的情感,他知道自己喜歡這樣的故事,平靜喜樂。
直到有一天,艾德在別人的故事里第一次聽見的“戰(zhàn)爭”,“侵略”,“保衛(wèi)領土”,這樣的單詞,故事不再像以前那樣平靜,少年布魯斯不像以前那樣掛著笑容,而是換上制服,神色冷峻的佇立在陣列中。
故事根據(jù)艾德的心情而提速,播放變得很快,布魯斯在皇帝面前宣誓。
“我將永遠效忠于國王,敬畏我主曼恩,永遠鐘情于王國的每一片土地,熱愛王國的每一位同胞,雄鷹是我的眼睛,是我的兄弟,它將助我斬殺每一個來自歐尼斯特的入侵者,阻止他們腳踏王國的任何一片稻田,我和我的胞澤皆為天選,我們戰(zhàn)無不勝,無堅不摧,我們永恒不滅,只有國土陷落才能將我們摧毀?!?p> 緊接著,艾德看到了一些十數(shù)年都未曾有過的,殘忍血腥的場面,或宏大,或渺小。
事實證明,布魯斯不是天選,也不是唯一,在戰(zhàn)爭初期,某條陣線上,在混亂的沖突中,布魯斯因為魔力失控,當場死亡。
艾德呆呆的望著戛然而止的影像,想起通過布魯斯視角閱讀到的那些垃圾娛樂作品,心中涌現(xiàn)出濃重的憤怒,源于被愚弄,源于同情,源于自己這位從未交流過的“朋友”的死亡。
布魯斯,這個替代自己生活在這豐富多彩世界中的家伙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為了彌補心中的空虛,艾德先是反復翻看布魯斯的故事,在確定木匠之子的故事徹底終結(jié)后,他瘋狂的閱讀其他書籍,觀看其他人的影像,在不分晝夜的空間里,不知疲倦的閱讀,跳過了那些大同小異的環(huán)節(jié),每到觸及戰(zhàn)爭時,多數(shù)人的人生都會戛然而止。
就算沒有結(jié)束,被觀察者的人生多和他期待的歡樂相反,總會與痛苦相伴。
他抬起頭,傻傻的望著無盡空間上書架標注的編碼,編碼的意思是:戰(zhàn)爭編年史。
艾德從布魯斯的人生中學到了很多,他望著自己湛藍的雙手,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區(qū)別于人類這一概念的其他存在,但他討厭人類所發(fā)明的“戰(zhàn)爭”。
在不知多少年月中,他已經(jīng)不是純潔如白紙的嬰兒,他飛離了記錄著戰(zhàn)爭的書架,去尋求諸多書里都提到的知識。
知識繁多而復雜,且具有強烈的時代色彩,例如人們一開始相信他們生活在一個球體上,各個國家分散在各個地區(qū),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們生活在不同的,被稱為星環(huán)的星體上,由一條空間通道連接。
看的越多,他便越對自己的優(yōu)越性有了認知,艾德不會饑餓,不會疲倦,無需睡眠,幾乎擁有無限的時間,只要他想,只要他有耐心,他在極其遙遠的將來,就能知曉所有星環(huán)里發(fā)生的一切。
艾德從頭開始看起,用新時代正確的知識諷刺那些犯了錯的古人,用古老的諺語諷刺那些忘記了古訓的后人,并樂此不疲。
他學會了很多很多,卻也經(jīng)常感覺疲憊和厭倦,因為雖然艾德自認為不是人類,超脫于這個種族,但他其實也只是一個嬰兒,只不過暫時沒有察覺這一點。
某一刻,他在閱讀到“煉金術(shù)”這一概念時,曾想過動手實驗,卻在這無盡空間里沒有相應的材料,他便感覺到了無盡的空虛。
在空虛時,在后續(xù)閱讀才發(fā)現(xiàn),煉金術(shù)只是一個騙術(shù),是另外一種成體系的,被稱為“化學”的知識時,艾德便將這種知識棄之如敝履了。
他轉(zhuǎn)而更熱衷于其他非歷史,卻根據(jù)歷史改編,沒有枯燥公式的娛樂作品里。
他最喜歡的是名為《福爾摩斯》的故事,或許是這些故事是虛擬的,并未是真實發(fā)生的,沒有影像資料,他憑著想象模仿書中描寫的動作,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個丑不拉幾,像個蜉蝣一樣的小幽靈,便馬上放棄了模仿。
在這個過程中,艾德還發(fā)現(xiàn)圖書館有一片被封鎖的區(qū)域,無法查看。
之后艾德在作品里接觸到了一個新奇的情感,叫做愛情,但他根本無法理解,因為這個空間里只有他自己。
他又想起了布魯斯,布魯斯對于那個青梅竹馬的女孩持有的可能就是愛情?
可惜那個約定再也沒能實現(xiàn)...想到布魯斯后,他又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啟蒙讀物,心中除了經(jīng)久不散的憤怒之外,似乎還有一些恐懼,他害怕戰(zhàn)爭。
但他還是翻開了名為《編年史》的書籍,把布魯斯所生活的國家的歷史,按照年代從頭閱讀了一遍。
宇宙中有十八個臨近的星體,被稱作星環(huán),這些星環(huán)部分為可居住地,有著不同的國家和文明,他們一開始毫無關(guān)聯(lián),伴隨著空間通道被挖掘和開放,各類一言說不完的來往,其中就伴隨著戰(zhàn)爭,戰(zhàn)爭也是文明多樣性的終結(jié)。
七個文明中的歐尼斯特王國,菲利普九世野心勃勃,他推動了戰(zhàn)爭,吞并了其余所有星環(huán),以幾乎不可能的方式融合了語言。文化各異的所有星環(huán),締造了帝國。
他通過殺戮造就帝國花了二十年時間,而他的后代則在帝國的不斷崩毀和解體中度過了八十年光陰,最終奇跡般的完成了現(xiàn)在帝國的宏偉藍圖,而帝國的皇帝早就不是菲利普九世的后代了。
這么說來,這個菲利普九世是挑動戰(zhàn)爭的魁首,也是殺害布魯斯的禍源。
如果布魯斯不選擇什么效忠于王國,或許他會過上幸福美滿的人生,他為了什么?真是個蠢貨。
艾德在內(nèi)心諷刺。
他繼續(xù)翻閱,這里不止有人類的歷史,更有一些神話生物的影子,它們潛藏在歷史中。
無論人類還是它們,歷史都熠熠生輝,彌足精彩。
隨后,不可遏制的悵然和孤獨涌上心頭,這次比漫長年歲里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讓他落淚,無聲哭泣。
心中第一次產(chǎn)生了強烈的愿望,他說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話:“如果我也能成為一個故事就好了。
于是他朝著穹頂飛去,繞過不可查閱的區(qū)域,試圖飛到頂端,卻在途中一個書架上看見了沒見過的混亂編碼。
繁多的畫面相繼涌出,幾乎讓他目不暇接,一個嶄新的帝國映入眼簾,在這些畫面之后,圖書館突兀的開始崩毀分解。
這個空間正在消失。
劇烈的白光吞噬了艾德的意識。
等他恢復意識,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只能隱約聽到一些呢喃:“艾德,我的孩子,在出生的第一天便捉住了主賜予的光輝。”
這是艾德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