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池靜水起微漪
美蘭以前是一家頂級舞蹈院團的演員，雖非臺柱，卻也因美貌在圈內(nèi)名噪一時。她的事業(yè)心并不強，否則專業(yè)成就絕非如此。在她欲說還休的感慨里，朱馥梅隱約感覺到，她應(yīng)該是愛上了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男人。從她說話時迷蒙遼遠的眼神里，朱馥梅能夠感受到深深的懷戀和傷情，這種理解，是文化素養(yǎng)差不多的漂亮女人之間，一種神奇的共情能力。因為涉人隱私，朱馥梅不愿像八婆那樣誘導(dǎo)追問，美蘭愿意說點，她就傾聽，美蘭戛然而止，她就另尋話題。
“我拍了這么多，還有不少極美的動圖，咱注冊一個平臺賬號吧，沒準(zhǔn)粉絲多了，還能給你的民宿打打廣告。”一天，朱馥梅在整理她的拍攝作品時，對旁邊守在電腦前看的美蘭說。
美蘭不同意。“打廣告干嘛，招來那么多人，就得添人手，咱倆就沒有清凈日子過了。”
朱馥梅一直很奇怪，美蘭養(yǎng)著這樣一個可以掙錢的民宿，能有多少積蓄可以供她在此安度余生？跳舞并不是一個越老越值錢的行當(dāng)。“山中日月長。這么打發(fā)時光，就越來越倦怠了，女人空付美貌，是會后悔的。”
美蘭面露倦色地笑笑：“已經(jīng)美過了。眼看著美從指縫間一點一滴流走了，也想過抓住，可是誰也抓不住?！彼斐隼w細(xì)白皙的手，“以前我跳舞的時候，這兩只手就像裝著靈魂的翅膀，一伸出來，就會帶我飛?，F(xiàn)在你看，除了筋，就是骨，就算我自己硬拗著，在別人看來也就是個笑話?！?p> 朱馥梅說：“剛見你第一眼，我就被你驚住了。你知道你美在哪兒嗎？現(xiàn)在的你不是美在膚如凝脂，而是美在一種超然物外的空靈。相信我的眼光，梅姐可是做了三十多年的化妝師。等我下單，從網(wǎng)上買一批用著順手的化妝品和工具，我會讓你驚艷時光?！?p> 在網(wǎng)上下了一批單，不但有化妝工具和化妝品，還有幾件朱馥梅覺得很適合美蘭氣質(zhì)的古風(fēng)漢服。她像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了久已向往的玩具一樣，興致勃勃地想玩出花樣。朱馥梅自己也詫異，在和田建國結(jié)婚后的幾十年里，她似乎沒對什么事情有過強烈的興趣，如今想來，倒是自己在最好的年華里，空付了美貌。
好久沒摸那些化妝工具了。平日里，只是用自己覺得最好用的護膚精華和保濕、防曬，最多在出門的時候，勾兩下已經(jīng)日漸疏淡的眉毛?？粗鹆丝爝f盒子拿出來的一堆筆呀刷呀的，她不禁手癢，坐到梳妝鏡前，給自己化了個美美的妝。
美蘭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在讀一本書。朱馥梅俯身陽臺，招呼道：“你看，我能年輕幾歲？”
美蘭抬頭，隨即放下手里的書，手搭在額前望上去。“梅姐，為什么以前你一直素顏示人？”
朱馥梅說：“我想叫你看看，本人年過花甲，都可以美美的，你比我小這么多，有什么理由覺得自己老了，不美了？”
美蘭操起放在搖椅上的書，快步走進樓里，邊走邊說：“我上來，給我化。”
化好妝的美蘭很驚艷，讓人感覺既明媚靈秀，又透出內(nèi)里的蕙質(zhì)蘭心。朱馥梅拿出一套漢服女裝遞給她：“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美蘭眼睛都直了：“梅姐，你蓄謀已久？”
朱馥梅說：“我以前一直生活很平淡，在你這里住的這些天，好像日子過得越來越有意義。想一想，大半生都已經(jīng)過去，也許未來時日無多，為什么還要浪費呢？”
美蘭聞言有些動容。“梅姐，那就不要浪費了你的苦心。我跳支舞，你拍。”
兩個人的生活由此變得色彩斑斕起來。不過讓朱馥梅不解的是，美蘭始終不同意把她們拍的照片和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去。朱馥梅很希望這個名為“幻”的民宿，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掙錢功能，由于喜愛，她對這里幾乎有了主人翁一樣的責(zé)任感，希望它能成為美蘭美好生活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美蘭的心底似乎有一塊地方，是從不打開的。每次喝酒聊天，總有那么一小段時間，仿佛神游天外，想一些從不與外人道的事情。朱馥梅每次看她這樣子，都有些心疼。簡單的日子有簡單的好處，田建國做了半生舞美師，雖沒給她大富大貴，但是一生安穩(wěn)。要說心中有些不滿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她沒有經(jīng)歷過愛一個人的期盼、激動和傷痛，當(dāng)年田建國追她，既卑躬屈膝又死纏爛打，女孩一般都逃不開這樣的男人，追著追著一感動，就嫁了。
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朱馥梅和美蘭山中生活的寧靜。
那天，午后的艷陽明晃晃的，由于已是深秋，照在人身上并不炎熱。朱馥梅和美蘭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兩人各捧一本書，膝上蓋著薄毯，不知是看得入迷，還是被暖陽熏得昏昏欲睡，花香沁人的院里落針可聞，偶有蟬鳴一片鳥語兩聲，不覺鴰噪，但覺時光溫暖，歲月悠長。
木柵門被推開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沒有聽見，兩人都沒起身。進來的小伙子看著一院子的繁花似錦，兩個不太年輕的美人沐于暖陽之中，一時有些發(fā)呆。他輕咳一聲，問：“您好，可以住嗎？”
朱馥梅來了這么久，這是她看到的第一個可以稱為“散客”的客人。不想美蘭站起來，笑意盈盈地說：“你來啦。進來吧。”
是個熟人？美蘭拉著朱馥梅說：“你在網(wǎng)上看的網(wǎng)站就是他做的，以前他來過一回?！被仡^說：“這是我朋友，朱阿姨?！?p> 小伙子禮貌地微微鞠躬：“朱阿姨好?！彼嶂粋€不大的箱子，背上背著個灰色帆布套著的架子，對美蘭說：“我創(chuàng)作畢業(yè)作品，出來寫生，想著這里環(huán)境好，風(fēng)景美，想在這里住一個月?！?p> 美蘭帶他往小樓里走，說：“喜歡哪個房間你自己選，需要什么和我說。”
一個年輕人的加入，讓小樓小院里瞬時充滿了活力。美蘭喊他小吳總，朱馥梅問什么意思，美蘭說，他說自己姓吳，叫吳什么我沒記住，就叫小吳總了。朱馥梅跟著嘻嘻地笑，這個男孩子就像一條小泥鰍，攪活了一池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