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燕京城里有一個叫咸宜坊的地方,住著一對從川中搬來的夫妻,遠(yuǎn)處的人跟近處的人都知道。
丈夫是砍柴的,一早上能砍一百斤的柴,鄰居們沒有不稱贊他勤勞的。
妻子是織布的,一晚上能織一百尺的布,街坊里的其他女人,都沒有她的手靈巧。
他們養(yǎng)育一個女兒,從小就格外漂亮,到十二歲時,連縣令家的小姐看見她,都要慚愧自己比不上,到十四歲時,媒婆們已經(jīng)等不及,爭吵著要給她找一個好人家。
在燕京城里居住,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們的日子很貧困,但他們像淺灘上的魚兒互相用口水濕潤身體一樣,度過艱難的日子,從來都不抱怨。
他們的心地都很善良,對待鄰居的孩子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對待鄰居的長輩像自己的長輩一樣孝順,對待陌生人都像親人一樣照顧。
小草和大樹都會向著太陽的方向生長,難道要斥責(zé)他們站立在原地嗎?
河里的魚兒會向著大海的方向游動,難道要嘲笑他們白白浪費(fèi)力氣嗎?
這樣的人家,雖然是沒有讀過書的平民,但已經(jīng)跟古代的君子一樣,應(yīng)該受到人們的尊敬。
只是天上的風(fēng)跟雨都是難以預(yù)測的。
這一天,妻子的兄長,來投奔這對夫妻。
這個兄長,臉龐就像兇狠的鬼怪把臉涂黑,背部跟老虎一樣寬,腰腹和狗熊一樣壯,睡覺的聲音像雷公打雷一樣響,走起路來能把風(fēng)吹動。
他的脾氣很不好,只要有一點(diǎn)不順利的事情,就會大聲責(zé)罵,連周圍的鄰居,也經(jīng)常被他欺負(fù)。
有鄰居過來問關(guān)于兄長的事,丈夫說,兄長在家鄉(xiāng)做了太多壞事,連鬼怪與神靈都厭惡他,所以逃到燕京城來躲藏。
鄰居說,幼小的鳥兒會躲在巢里,還在吃奶的野獸會緊跟著母親,鳥兒跟野獸都知道怎么躲避危險,你妻子的兄長就像會害人的豺狗跟惡狼,為什么還要收留他呢?
丈夫說,天上飛翔的鳥兒,跟地上奔走的野獸,都會記著同一個父母生出來的情誼,我如果不收留他,那我的妻子不就成了比鳥兒跟野獸還沒有感情的人?
鄰居說,你就像石頭一樣固執(zhí),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一天夜里,這戶人家的院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張鬼臉,眼睛像燈籠一樣圓,嘴巴像水缸一樣大,披著紅色的頭發(fā),很大聲地叫道:你以為逃到燕京城里來,我就找不到你嗎?
鄰居們都知道是鬼怪和神靈來抓兄長,躲在家里不敢出門。
第二天早上,丈夫就發(fā)現(xiàn)兄長死在床上,脖子上的傷口像豆腐被切掉一樣光滑,頭顱滾落到床下,還閉著眼睛,好像沒有醒來。
鄰居們都說,只有鬼怪和山神,才有這樣的本事。
做好的事情,就會有好的報答,做壞的事情,就會有壞的報應(yīng),這個兄長一定是把壞事情都做完了,才會讓鬼怪和山神追到燕京城里,都要拿走他的性命。
隔壁的書生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說應(yīng)該到縣衙官府里去報案。
縣衙的捕快過來,又帶來一個道士。
這個道士說:
“這案子,一看就有鬼?!?p> “不就是鬼怪殺人嗎?你的意思是……”
方休停下筆,眉頭微皺:“兇手另有其人?”
“我查驗尸體傷口,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diǎn)邪祟氣息,就是尋常刀傷?!?p> “尋常刀傷能如此干凈利落,讓那惡漢到死都沒睜眼醒來?”
“所以這人必定慣使刀法,出刀沉穩(wěn)迅疾,一刀了結(jié)性命。”
柳清風(fēng)補(bǔ)充道:“并且這把刀是剛剛磨好,不曾劈砍過任何東西,否則但凡有一點(diǎn)豁口卷刃,亦或者放上幾日生出銹跡,都砍不出這樣一刀?!?p> “你不會告訴我,是那砍柴的男人吧?”
方休被勾起興趣。
“是不是他,只要確認(rèn)不是惡鬼殺人,肯定都是從他查起。”
柳清風(fēng)喝一口茶潤潤嘴,見怪不怪道:“十件兇殺案,有九件半的兇手在身邊,縣衙里的老捕頭辦案,第一個都查報案人?!?p> 方休便問:“怎么查的?”
“撬開他家院中地磚,水溝里的淤泥都浸潤,是昨夜淌過不少水。”
“沖洗兇器?”
方休聽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皺皺眉頭:“用水的地方多,不好如此判斷。”
“老捕頭都有經(jīng)驗,撈一把綠藻一嗅,就能嗅出血腥味來?!?p> 柳清風(fēng)對辦案流程極為清楚,又道:“再從淤泥上抹一層下來,曬干,是黃白色的?!?p> “黃白色作何解?”
“若是磨砍柴的刀,只用粗磨刀石,石質(zhì)是青灰色。若要磨殺人的刀,就要用細(xì)磨刀石,石質(zhì)是黃白色?!?p> 柳清風(fēng)解釋完玄機(jī),接著道:“本來還要去查他家中幾把刀的刀刃,只是那砍柴的一見捕頭的手段,就知道自己沒法遮掩,他生怕殃及妻女,當(dāng)場自首?!?p> “就這么簡單?”
方休反而不信。
“方觀主有所不知,這些裝神弄鬼的案子,只是聽起來云里霧里,說穿開來全都這般簡單無趣?!?p> 柳清風(fēng)常做快堂,似這類鬼怪傷人之事,早已司空見慣。
他給方休倒上一杯茶,繼續(xù)道:“已經(jīng)審出來了,他郎舅二人原先是川中的江洋大盜,后來砍柴的洗手不干,帶著妻女隱居在燕京城里。他兄長這次找上門來,要他重操舊業(yè),否則就將他告發(fā),才被他殺害?!?p> 方休捧著茶杯想了想,還是不解:“那赤發(fā)鬼臉又是從哪來的?”
“捕快猜測,是火藥燃燒的煙火?!?p> “猜測?”
“砍柴的不肯認(rèn),只說真有一個鬼臉出現(xiàn),他才借機(jī)動手。”
柳清風(fēng)說著,搖搖頭道:“火藥違禁,他若是交待太多,妻女肯定會遭報復(fù)?!?p> “原來如此?!?p> 方休點(diǎn)點(diǎn)頭。
志異奇談般的鬼怪殺人案,最后水落石出,又是條金龍。
“只可憐那織女?!?p> 柳清風(fēng)一嘆。
方休亦是贊同點(diǎn)點(diǎn)頭。
一日之間,失去兄弟與丈夫。
若換成姐姐方屏……肯定一巴掌拍在方休腦門,罵他是閑得沒事干,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一個早上就這般過去。
中午縣衙管飯,一碗蓋著好大紅燒肉的面。
還配著一壺小酒跟幾碟咸干,是縣丞特意交代的安排。
柳清風(fēng)都看得一愣,竟有人能在縣衙喝酒?
方休舒舒服服地吃了面喝了酒。
繼續(xù)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