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如果說有什么矛盾是最難調和的,那父子關系應該能算一個,至少對李金水來說算是。
他和父親之間總是橫著一種無形的墻,彼此都很難敞開心扉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出來,結果是你不說,我也不問,然后各自以各自的理解想要去說服對方理解自己,于是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
看著母親匆匆離開時那種慌張,李金水對父親不禁心生一股厭煩,雖然父母也有爭吵不休的時候,可在他眼里,母親對父親那基是言聽計從,家里的大小事宜,幾乎都是父親說了算,似乎母親在父親眼里就像一個呼之即來,使之即去的仆人。
小時候他可能沒有在意過這些,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李金水心里的那桿稱越來越偏向于母親,都說母子連心,不管母親如何打他罵他,他在心里倒從沒有真正傷心難過過,反而父親的一次不順心的打罵便會被他深深記在腦海里,永遠也忘不掉。
他記得小學的時候,有一回同學們約他一塊兒去游泳,父親死活不同意,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憑什么別人能去的地方,自己就不去呢?憑什么別的孩子可以玩的事情,自己就不能玩呢?于是他趁著父親中午午休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不用猜,我們都能想到結果,那次李金水被他父親揍得屁股上皮開肉綻,他不服氣地問父親為什么不能去游泳,父親也給不出答案,上去就是一棍子,他更不服氣了,又問父親憑什么別的孩子能做的事他就不能做,引得父親火氣更大,大罵道:“小兔崽子,老子不讓你去你就是不能去,還想造反不成?”然后就是一通棍棒。
父親總是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李金水卻沒這么想過,他總覺得父親太過獨斷野蠻,毫不講理,做事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
上大學那會兒也是,李金水想要報考的專業(yè),父親偏偏就是不同意,甚至連他報的地方父親也要橫加干涉,最次是不讓他出省。一氣之下,李金水才報了一個離自己家最遠的省內的學校。
直到現在,李金水也想不起父親一點好來,除了蠻不講理的訓斥和高高在上地說教,他眼里沒有父親的第二個樣子。
所以,很多事情李金水只跟母親商量,父親永遠是最后一個被母親告知的人,很多時候,母親就是他們之間的傳話筒。
母親已經打好了洗臉水,父親李中華在院子里開始洗漱起來,每天回家,這是第一件事情,不洗去渾身的塵埃,他一般是不會進屋的。
隔窗看著父親,李金水猶豫要不要出去,可他現在真不想面對這個動不動就對武力加說教的人,但他既然回了家,又不能避而不見,畢竟他現在心虛,怕父親知道自己的事情后會大發(fā)雷霆,好在母親答應了自己不會說,這讓他稍稍安心了些。
心問口,口問心,李金水在窗前自己琢磨了好久,最終還是開門出去了,父親正好洗漱完,擦臉的時候看到李金水不覺也愣了一下。
王秋香怕他們父子尷尬,急忙插話道:“金水也剛回來?!?p> 李中華沒有應聲,擦完臉后將毛巾遞給王秋香道:“飯好了嗎?”
“沒呢,我沒想到你今天回的這么早,剛才我才去地里摘的角瓜,你去看電視吧,我炒個菜,下好面就可以吃了?!蓖跚锵慵泵忉尩馈?p> 李中華“嗯”一聲,瞥了李金水一眼徑直回了客廳。
王秋香見狀朝李金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也去客廳呆著,李金水卻有點不情愿,母親沒辦法只好靠近他小聲道:“你去陪他說說話,省得他疑心你回來的事情。”
李金水沉默了片刻,他也不好違拗母親的意思,只能無奈地點點頭,怏怏地走進了客廳。
電視里剛好播放六點半的新聞,李中華看電視也就老三樣,新聞聯(lián)播,時事訪談和天氣預報,可這些都不是李金水想看的,所以從小他和父親就很少一起看電視,好在父親看電視的時間段比較固定,剛好那個時間段也沒有他和妹妹喜歡的節(jié)目。
李金水沒有往沙發(fā)坐,而是坐到了旁邊的折疊床上。
電視里正播著有關奧運會的事情,李金水也不知道跟父親說什么,便扭頭看著電視里的畫面沒有言語。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就像影院里的兩個陌生人一樣,靜靜地欣賞著電視里的節(jié)目。
“怎么回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中華盯著電視突然襲擊問道:“好好的,不年不節(jié)的,你回來做什么?”自始自終,李中華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電視,他就好像在跟另外一個人說話一樣。
聽到父親這么問話,李金水心里其實挺不舒服的,這里是自己的家,難道回來還非得逢年過節(jié)嗎?平日里就不能回來看看?這算什么開場白呢?真是開口就讓人討厭。
“沒事,就是想回來看看?!崩罱鹚M量隱忍著自己的不快。
“回來看看?”李中華終于把頭向李金水偏了偏,他不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問道:“看什么?看我每天多累,還是看家里有沒有錢?”
“你怎么這么說話呢?”李金水的火也一下拱起來了,但他還是盡力壓著道:“我回來看看我媽,看看我奶不行嗎?你有必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嗎?”
“看看你媽?看看你奶?”李中華譏諷地笑了兩聲道:“你怕是又過不下去了,又逃回來的吧?”
李金水完全不跟這樣的人聊下去,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父親的話剛說完,他便騰得站起來準備往外走,誰知剛要出門,李中華也站起來大聲喝道:“你給我站住?!?p> “什么事?”李金水止住腳步氣沖沖地道:“要是沒什么正事,我就幫我媽去了?!?p> “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為什么回來?”李中華再次問道。
“我說了,我回來看我媽和我奶?!?p> “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么回來?”李中華顯然不信。
“你這么興師問罪是要干什么?”李金水轉身盯著父親滿心憤怒地道:“我又哪惹到你了嗎?”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嗎?”李中華也急紅了眼,他盯著李金水咬牙切齒地道:“真是個不讓人省的種!讓你了出去打工鍛煉,你好好上班就可以了,好端端你干嘛又不在你舅那干了?現在可好,開個書店又賠了吧?”
李金水一下驚呆了,他不知道父親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情的,本來他還對父親準備了很多反駁的話,可聽到這里,他就像個被人拿住把柄的小偷,瞬間就失語了。
“你怎么不說話了?”李中華又一次蔑視地笑了兩聲道:“你再發(fā)狠給我看看???有什么能耐你再亮亮,前面的屁股還沒擦干凈,后面你就拉出來了,丟不丟人?”
“你聽誰說的?”李金水沉默了半晌后問道。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瞞著我啊?”李中華指著李金水道:“長這么大,別的本事沒長,偷奸耍滑,欺上瞞下的本領倒沒少學,你可真有能耐啊?!?p> “呵呵,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我能這樣,你不得也自己反思反思嗎?”李金水想都沒想便反口懟了回去。
“你說什么!”李中華一聽便怒不可遏地向前沖了一步,想要伸手打他,“小兔崽子,你再說一遍試試!”
“你這是又想家暴???”李金水紅著眼冷笑道。
王秋香聽到這邊吵鬧,便舉著一手正在和面的手跑了過來,見父子倆又吵吵了起來,便勸和道:“又怎么了這是,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你少在這兒摻和!”李中華大聲罵道:“敗家娘們兒,要不是你把他慣得,他能成今天這樣兒嗎?”
“你別什么都往別人身上推,這跟我媽沒什么關系,古語有云‘子不教,父之過’,我能成這樣,你要反思反思你自己?!崩罱鹚畵醯侥赣H面前盯著李中華說道。
王秋香見他們已經劍拔弩張,生怕李中華又動起手來,便急忙閃到前面道:“好端端地又吵什么,發(fā)生啥事了?”
李中華指著王秋香的鼻子大聲喝道:“你還有臉問?我問你他不在他舅那工作的事你知不知道?”
王秋香被李中華這么一問,眼神不覺慌了起來,她看一眼李金水不知道該說什么,李金水見狀,一把扯過母親道:“是我不讓她說的,跟我媽沒關?!?p> “果然是知道?!崩钪腥A大聲道:“這么長時間了,你就替這個孽子一直瞞著我,那他借愛軍的錢開書店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了?”
王秋香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只好點點頭,眼睛都不敢直視李中華了。
李中華氣得手直發(fā)抖,他哆哆嗦嗦地道:“要不是我今天修車碰到了愛軍,看來這事還不知道要瞞多久呢,你們娘倆,可,可真是娘倆!李金水,你,你給我滾出去!這家里是容不下你了,你能耐多大,還開書店呢,你既然這么想當大老板,好啊,你從今往后就滾出去好好地當你的大老板去,我這里廟小,撐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李金水此時耳朵已經嗡嗡作響了,他腦海里翻江倒海地一片汪洋,沖刷得他頭暈目眩,他一把扯開母親便甩門出去,顯些把母親扯倒,可他現在已經顧不得了這么多了,出了院子他稍稍停留了下,身后依舊是父親的咒罵和追打,還有母親那悲戚的阻攔。
“媽媽比的,又欠這么多錢,從小到大,他花了多少這冤枉錢了,他是想要老子的命嗎?......”
“你就少說兩句吧......”
“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
李金水一把捂住耳朵,像逃命似地瘋狂地沖出院子,頭也不回地朝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