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鞭炮聲中小安村迎了2008年的春節(jié)，農(nóng)村的年過得比較有年味，年三十得守歲，雖然李金水早早就睡了，可初一必須得早起，老人們說這一天早起代表著未來的一年都能早起干活賺錢，是好兆頭，所以村里的年輕小伙子們都拼了命的比起誰的早，誰家要是第一個傳出鞭炮聲，那絕對是一種驕傲。
李金水終究沒能成為父母期待的那個第一人，等父親放完起床后的第一聲炮，在煤爐上，坐上鍋燒上水，李金水才穿好衣服出來，他幫著母親給院子里的天地供臺上點了蠟燭，然后便不言不語地去洗了洗臉。
吃過早上的第一頓餃子，也就剛剛不到六點，按照他們村子里習俗，他們一家人要先到奶奶家給奶奶磕頭拜年，然后母親回家，父親帶著李金水到村里轉(zhuǎn)街去給長輩們挨個磕頭去。
往年李金水還樂意跟著，今年他一點這種愿望都沒有，大姑李華玉那個大喇叭不知道將他退學做買賣的事宣揚出去多少，要是每到一家別人都問一遍這事兒，李金水煩都得煩死。
其實他們并不是真正關(guān)心李金水到底是上學還是做買賣了，他們關(guān)心的是李金水到底有沒有掙錢或賠錢，掙錢了他們都會覺得這個孩子有出息，會說將來上學的目的也是為掙錢，早點出來可能更出息；可要是賠錢了，他們就會說你怎么不好好珍惜你爸給你提供的機會，現(xiàn)在沒知識哪行，上學才是唯一的出路啊。
反正李金水領(lǐng)教過這些長輩的厲害，為了父母的面子，也為了自己能清靜點，在給奶奶拜完年后李金水主動跟父親說自己不舒服，不想跟著他去磕頭拜年了，原本他以為父親會不同意，沒想到他的話剛出口，父親就點頭答應了，跟著父親的大爺和叔叔們，也只是讓李金水好好休息，別的都沒說啥，看來大姑還沒有將這個消息傳遍呢。
李金水也沒敢在奶奶家多停留，因為奶奶輩份高，來給奶奶拜年的人太多了，為以防萬一，李金水等父親跟其他長輩走了之后便匆匆抄了個小道返回了自己家里。
相安無事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傍晚的時候大毛過來找李金水出去玩，本來他不想去，因為村子就這么大，大毛一定又是帶著他去打牌，除了這項娛樂活動，他實在想不到還有別的。
正在李金水猶豫的時候，父親李中華回來了，一進門就一股子酒氣，肯定是在外面跟他的朋友們喝酒了。母親給父親倒了杯水，示意讓李金水趕緊出去避避，沒想李金水腳還沒邁出門檻，父親就開口了。
“你干啥去？”李中華坐到沙發(fā)上端著杯子斜眼問道。
“跟大毛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對叔，我跟金水出去玩會兒?！贝竺笾δ樆氐馈?p> “你有啥臉出去轉(zhuǎn)？嫌人丟得不夠大是嗎？”父親將水杯重重放到煤爐邊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羞辱，“瞅瞅你，也二十多歲的人了，你問問人家大毛過年回來掙了多少錢，你學不好好上，騙著家里拿學費去做買賣，做買賣也行，可你倒是掙錢??？沒那金鋼鉆就別攔那瓷器活，好高騖遠，不自量力，咋就生了你這么個玩意兒！”
大年初一，李金水收到父親這樣的評價，心里該有多窩火我們不言而喻，他整張臉都憋得通紅了，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大毛尷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所措，只有母親過來往外推了推金水，可偏偏金水的腳上跟粘了膠似的，一動沒動。
“他爸，你喝了酒就少說兩句吧，金水他......”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父親便大吼道：“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李金水死死捏著拳頭，兩眼怒火直燒，母親這時也不敢多說啥，只給李金水使眼色讓他先出去避避，大毛也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瞪啥？你還有理不成？”父親騰得站了起來。
李金水喘著粗氣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便往外走去，大毛也匆匆地跟了出來，李中華起身便追到院子大喊道：“你去哪小兔崽子！”
“去死！”李金水頭也沒回地吼了一聲便將院子的大門狠狠摔上了，跟在后面的大毛差點撞上去。
李金水的步子走得很快，他一點都不想聽到父親的聲音，走快點可能聲音才會消失得快點。
不是有人曾說過嘛，你跑的快了聽見的都是風聲，你跑的慢了聽見的就都是罵聲，這會兒李金水突然有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當初他還在想說這話的人是不是神經(jīng)病，好端端的為什么別人要在你跑的時候罵你呢？事實證明，真的會有人在你跑的是時候罵你，很可能還是你最親近的人。
“你這是要去哪啊金水？你等等我，你走的太快了。”大毛在后面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跟著李金水，可是越走他越覺得不對勁兒，因為李金水去的地方好像是一片墳地。
最終李金水在自家祖墳前停下了，大毛看著周圍黑漆漆的環(huán)境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雖然李家墳地就在李金水他們家對面的山坡上，站在這里也能看到村子里家家戶戶的燈光，可大晚上沒事跑墳地里來，咋說都不正常。
“你要害怕就走吧?！崩罱鹚搅俗约籂敔?shù)膲炃?，看著前方對大毛說。
到這個地步，大毛怎么能輕易離開呢，盡管害怕，可他也不能丟下李金水一個人在這里，于是他小心地朝四周拜了拜坐在了李金水邊上。
李金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坐到了自己爺爺?shù)膲炃靶睦飼X得安靜了很多，也踏實了很多。畢竟死人不能說話，但可以傾聽。
村子里還有小孩子在放炮，偶爾也有煙花升空，聞著這濃濃的硫磺味，李金水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落淚了，他抬起胳膊用自己回來時從集上買的那件五十塊錢的新夾克抹了把眼淚，哽咽著對大毛說：“有煙嗎？給我一支?！?p> 大毛愣了愣急忙從口袋掏出煙來遞給李金水一支，幫他點好后自己也點了一支。
這不是李金水第一次抽煙，但絕對是李金水第一次想主動抽煙，往常都是別人給他嘗嘗，他也抱著好奇心試過，可基本上都失敗了，但這一次他特想好好抽上一支，于是猛吸幾口后他大咳不止，大毛一邊拍他的后背一邊安慰道：“你慢點吸，不會抽就不要抽了。”
“誰說我不會，我就那么不像會抽煙的嗎？今天晚上我還就得學會不行了呢?！崩罱鹚弥鴼庥治艘豢?，然后又一通大咳，幾番折騰后，他慢慢適應了這種感覺，咳是不是咳了，但腦袋卻變得暈乎乎的，像喝多了一樣。
那晚，李金水學會了抽煙，后來他跟著大毛去了大壯家打牌，整整打了一夜，從麻將到撲克，他全玩了個遍，但也輸了個遍，而且越輸他就越想回本，越想回本他就越輸，一晚上下來雖然打得小，他也輸了將近兩百塊錢。
大年初二的凌晨四點，李金水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可當他拿著鑰匙開自家大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門居然從里面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