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金水是被院子里的叫喊聲吵醒的，奶奶早就起來了，人不知道去了哪，屋子里煤火上熱著小米粥，米香和著蒸汽不住地往外沖著。
李金水爬起來隔著糊滿報紙的窗戶沖外面問道：“誰啊？進來吧。”
“是我！來了。”說話間，一個穿著牛仔褲，黑色皮夾克的小伙子推門進來，他拍拍自己那頭黃毛上的雪花道：“還不起啊，外面可下雪了，挺大的?！?p> “是你啊?！崩罱鹚P腿坐起來看著來者說：“你咋知道我在這兒呢？”
“我去你家找你了，你媽跟我說的?！秉S毛笑笑坐到坑邊盯著李金水道：“咋跑你奶家來了？”
“我樂意來就來了，來我奶家還需要理由?。俊?p> “扯，跟我你還不說實話啊，金水，見外了啊?！?p> 李金水嘆口氣，瞅了一眼黃毛，然后撲通一聲又躺了下去。
這個黃毛名叫李成龍（大概是他爸媽望子成龍的意思），小名大毛，算是他的發(fā)小，兩個人從小關系就不錯，家住的也不是很遠，因此常常狼狽為奸地一起做點壞事，然后一起被家長拿著棍子教訓。
記得有一回他們一起去偷鄰居家懷孕小媳婦的水果，兩個人一個打掩護一個實施“盜竊”行為，配合的那叫天衣無縫，之后他們抱著“戰(zhàn)利品”躲到房后開心地吃了好半天。
那會兒能買點香蕉吃是很侈奢的事情，所以李金水和李成龍最后的結果便是又挨了一頓棍子。
大毛上到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之后他們兩個人聯(lián)系不多，每年也只是過年回家這段時間才在一起聚聚。
雖然一個念到了大學，一個走向了社會，可這并沒有影響他們之間那份從小建立起來的友情，即使長時間不見，一旦見了依然能像小時候能樣彼此掏心。
他們一人端了一碗小米粥圍在奶奶的水泥柜邊上喝著，外面大雪紛飛，這三間小屋內(nèi)倒是暖洋洋的。
墻壁雖然有點黑黃了，可上面大部分都糊了報紙，看著滿墻的文字，就像暢游知識的海洋一樣，無形中給這粗陋的房間增彩不少。
“你也不用難過，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走一步看一步唄?！贝竺鲱^喝完最后一口米粥道：“今年過年咱們鎮(zhèn)上會很熱鬧，聽說首富王錢海花了不少錢呢，寫了市里最好的戲，還請了歌舞團，到時候咱們一起看看去。”
李金水沒有心情討論過年的事情，他現(xiàn)在愁得是這個年如何面對家里的那些親戚，想到他們七嘴八舌對自己評頭論足的場面，李金水就頭大。
“你說這王錢海咋這么有錢呢？他還把兒子送到國外讀書了，聽說還在國外定居了呢，身邊現(xiàn)在就一個女兒，誰要是能娶了他姑娘，那不等于野雞飛到鳳凰窩了？”大毛羨慕地說：“我要是有一天能像他那么有錢就好了?！?p> 是啊，要是自己能像王錢海那么有錢就好了，李金水現(xiàn)在也是這么想的。
這個王錢海李金水也有耳聞，聽父親說王錢海其實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可是腦瓜子靈活，憑著改革開放那幾年的大好形勢，他從小本經(jīng)營開始，靠倒賣腰帶一步步滾雪球似的發(fā)展成了全鎮(zhèn)最大規(guī)模的商業(yè)街，后來又成立了農(nóng)村商業(yè)合作社，收糧食、貶花椒、倒精粉無所不干，不僅成了全縣的首席大款，還是縣人大代表。
王錢海還自己掏腰包給鎮(zhèn)上捐助了一個希望小學，在鎮(zhèn)上不管是修路建橋還是幫助貧困戶和振災捐款，他都義無返顧的康慨解囊。
在很多老百姓眼里他是個大善人，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覺得他“燒膘”（顯擺的意思），尤其是他把自己兒子送到國外讀書這件事，更是成了這些人捕風捉影的話頭。
“走吧，我?guī)闳ユ?zhèn)上瞅瞅，萬一要是遇上了王錢海他姑娘，正好又看上了你，那你可就發(fā)了?！贝竺酒饋磉肿煨χ刂嘏牧伺睦罱鹚募珙^。
李金水抬眼瞥了大毛一下沒好氣地說：“你先把你那黃毛處理處理吧，看著跟個沒骨氣的小混混一樣?！闭f這話時，李金水其實想到了在天津時，那個開修摩托車店的沒志氣老鄉(xiāng)。
“噯，這黃毛咋就沒志氣了？”大毛不服氣地說：“我看著挺帥氣啊，這叫流行，叫時尚，你這還大學生呢?！贝竺贿呎罩喙裆系溺R子一邊捋著額前的流海。
“今天雪這么大，改天再去吧?！崩罱鹚骋谎鄞竺帐爸肟暾f道。
“雪怕啥??？又不冷，再說我有摩托。”大毛得意地道：“新買的，那動力杠杠的，這點雪可難不住它?！?p> 李金水其實是真不想去，于是又搬出他奶奶來，“我奶也不在家，我得等她回來啊?！?p> 人就是這么不禁念叨，他話音剛落，院子的大門就吱扭一聲音推開了，大毛會意地笑道：“奶奶回來了吧？哈哈，我看你還咋推?！?p> “噯呀，大毛來了啊?！蹦棠桃贿M門就笑著問了一句。
“奶，我來找金水去鎮(zhèn)上玩，聽說那邊有節(jié)目呢，從臘月底一直演到正月十七。”大毛一臉開心地說道。
“我也聽說了，是咱們那王首富出錢弄得，說為了慶祝明年的奧運會，呵呵，啥是個奧運會啊？”奶奶也咧嘴笑著回應道。
“就是全世界的人來咱們國家比賽?！贝竺S口回道。
“全世界的人都來？那咱們國家撐得下嗎？”奶奶聽了吃驚地瞪了瞪眼。
李金水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他無奈地朝奶奶笑著道：“每個國家就來幾個人，不是全來?！?p> “我說呢?！蹦棠虡分叩脚萘送氲乃枧赃吙粗麄兊溃骸澳銈?nèi)グ?，年輕人熱鬧熱鬧也好。”
“你剛干嘛去了？這么久?！崩罱鹚贿叴┲馓滓贿厗柕馈?p> “這不快年底了嘛，我和你劉大娘去咱們村的奶奶廟燒了個香，順帶求了點藥回來?！?p> “求藥，求啥藥？”李金水好奇地問道。
“我最近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去看看菩薩能不能給點藥治一下?！蹦棠滔粗肼冻鲆粋€尷尬的笑。
“奶，有病咱得去醫(yī)院，你這是迷信?！崩罱鹚P心地扶住奶奶的肩膀說：“要不一會兒我跟我爸說一聲，讓他開車帶您去鎮(zhèn)衛(wèi)生院看看？”
“就是奶，你要有病可不能光靠菩薩?！贝竺惭a充道。
“就是個小毛病，以前我們都是喝菩薩奶奶賜的灰灰就好了?！蹦棠逃酶觳仓忭旐斔麄冃χZ道：“行了，你們快去鎮(zhèn)上玩吧，我要真難受，肯定會跟你爸說的?！?p> 李金水和大毛就這樣被奶奶推搡了出去，站在月臺上，奶奶朝他們擺了擺手，囑咐一句讓他們路上小心便轉身進了屋子。
漫天的大雪啊，他們都說瑞雪兆豐年，是不是明年我也能豐收一把呢？坐在大毛的摩托車后面，李金水雙手揣兜仰頭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