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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白沙

軟白沙 不再乎 3699 2021-05-26 10:16:01

  要是遇上別人,我估計就會偷偷通風(fēng)報信,按規(guī)章在下一站把她送下去了。

  可對于她,我似乎并不想這么做,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仿佛她那固執(zhí)的眼神在無形中動搖了我。

  推開門,車長翹著二郎腿懶洋洋的磕著瓜子。

  “喲,小王,剛剛怎么了”

  “沒事呢,就是感覺有點不舒服,燒的慌”

  車長一下坐起了身,抖落了身上的瓜子殼。

  “現(xiàn)在估計請不到假啊,春運期間人手不足你知道的”

  我笑著摸摸頭說

  “沒有呢,我就來拿點藥”

  “哦哦,在那邊那個柜子里,隨便拿!管飽!管夠!”

  我打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了一些消炎藥,退燒藥什么的,又說

  “那這以后就是我食堂了,咱天天來吃”

  嚇得車長一下噴出一口瓜子仁。

  “別嘞小祖宗,我年紀大了抵抗力差,什么時候在車上生病了,那可就一命嗚呼了,您手下留情給我留點吧”

  給車長把門關(guān)了,我又跑去餐車拿了些一次性杯子,接熱水,泡藥,忙前忙后了十多分鐘總算才把藥送到她面前。

  “趁熱”

  她慢慢把捂住頭的衣服往下拉,又輕輕的扯下口罩,滿是汗水,像是洗了把臉。

  接過杯子小口小口的喝下藥,我又拿出一包紙巾給她,意識她擦把臉,她卻沒接。

  隔壁一桌在一旁吃瓜了全過程的大媽看著我們笑道

  “給人家擦??!小伙子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兒”

  又一名大媽磕著瓜子說

  “是啊是啊,怎么那么木魚腦殼呢,你這樣以后怎么找女朋友啊”

  我一臉尷尬,女孩也把臉側(cè)了過去,但既然大媽們都給我點了條道,我也不能沒點招子不是。

  碰到她時,女孩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別的什么反應(yīng)了,任由我把她臉上的汗水擦去。

  “為什么……”

  她低著頭輕輕的說道

  “服務(wù)旅客是咱鐵路人的天職!”

  我露出個爽朗的笑容。

  “嗯……”

  那一晚我沒有回休息車廂間休,擔(dān)心她的病情,所以我也在那坐了一晚,期間我們似乎聊過一下什么,也曾熱火朝天,也曾竊竊私語,只是我不記得了。

  第二天醒來時,她已經(jīng)下車了,什么也沒有留下,心里有些失落,感覺少了些什么,下班后,正當(dāng)我要回宿舍時,師傅叫住了我。

  “小王,晚上到我家喝點,做了太多醬牛肉吃不完”

  我答應(yīng)了師傅,因為我也需要一些酒來舒緩一下心情。

  師傅作為廣州本地人,還是有錢的,老房子拆遷后整了一套小別墅,小日子過的是真舒坦。

  中國人的傳統(tǒng)愛好,刻在基因里的種地也沒落下,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地里忙活,看見我笑道

  “來吶,等下讓你嘗嘗自己種的小白菜,可水靈了”

  “師娘呢?”

  我進屋后張望道

  “帶孩子去老家過年啦”

  師傅擺上了幾碟菜,又拿來一瓶小酒笑著說

  “先吃著,等會還有幾個好菜,嘖嘖嘖這酒我平時都不舍得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聊著一些家長里短,兩人都有些微醺,師傅卻還沒說到重點。

  我有些急了,假裝不在意的說道

  “師傅啊,那女孩……”

  他一怔,停下了筷子,夾著的那塊醬牛肉掉著地上卻渾然不知,好半天才開口道。

  “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跟人跑了,她爹照顧不過來,就把她帶在車上撫養(yǎng),從小就在車上長大,車一停就哭,車一動就笑”

  “你怎么知道?!”

  師傅獨自泯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道

  “她父親跟我是同事,以前就在這輛車上跑車,還是你的那個車廂,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我握著杯子的手不知不覺捏緊了。

  “前幾年她父親出了車禍,當(dāng)場死亡,家里和親戚們早年鬧翻了,也沒什么來往,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說罷,師傅舉杯跟我碰了一下,一口氣把剩下的二兩酒喝下,呼出了一口熱氣。

  “這他娘的什么世道,哈哈哈,老天爺不開眼啊”

  他一個四十多歲成了家的漢子捂住了臉,默默的哭著。

  “她父親去世后不久,她從老家掃完墓回來,暈倒在車上,那天還是我送去的醫(yī)院,肺癌……”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怎么從師傅家回去的了,躺在宿舍的床上腦子里炸成一團漿糊,人是渾渾噩噩,悵然若失的。

  不知怎么的天上下起了雪,如花瓣,如鵝毛,夾藏在風(fēng)雨中好似能越過玻璃窗飄進來,把我的心和記憶一同冰封了。

  可我明明記得,廣州是不會下雪的。

  幾天后,到了上班的時間,我有些不敢踏進列車的門,熟悉而陌生的環(huán)境讓我有些害怕。

  女孩上車了,依在連接處,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與之前的冰冷有了一些不同,見著我手里的煙盒說道

  “來一根”

  我連忙把煙盒塞回口袋,卻被她一把搶過,抽出一根塞到嘴邊。

  “軟白沙?聽說抽這個的男孩子都是有故事的”

  我擠出一絲笑容回道

  “哪有什么故事,沒發(fā)工資的時候才抽白沙,發(fā)了早抽芙蓉去了”

  口罩掩蓋下的面容似乎露出了一些笑意,女孩繞著我看了一周說道

  “不錯,挺實誠啊,我還以為你會故作成熟的順桿爬呢”

  “也可以很成熟的,有機會講故事給你聽”

  她哦了一聲,又蹦個出切,走去了車廂。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開口。

  列車上的旅途會很漫長,我獨自呆呆的坐在乘務(wù)室看著窗外劃過一道道軌跡的雪花。

  她是雪花從天上來,永遠不會觸及到任何的溫暖,即使有著一個溫暖的心去擁抱,那樣會融化的。

  她是孤獨的,是帶著冬天溫度的,那一層堅冰似的外殼好似無人能打破,緊緊的守護著脆弱的心靈。

  我只能努力而認真的工作,清理垃圾,服務(wù)旅客,開門叫站,一直一直,不能停,因為我害怕停下來,情緒的洪流會將我淹沒。

  路過時我會忍著不去看她,不去注意她,去逃避痛心疾首的那一刻。

  “哎!”

  女孩輕輕叫了我一聲。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她

  口罩下的面容好像鼓起了腮幫子。

  “你是瞎了嗎,看不見我?”

  我露出爽朗的笑容說

  “這不忙著呢嘛”

  她靜靜的看著我,眼神好像能洞穿我的內(nèi)心,讓我不得不偏過頭去。

  “坐這”

  她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我沒有辦法只能乖乖照做。

  “你之前的那個乘務(wù)員老周呢,怎么最近是你上班了”

  她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周師傅啊,退休啦,回家?guī)Ш⒆酉砀Hチ?,我來替他?p>  我故作輕松。

  “哼!還沒找他算賬呢,居然跑了,上次找他要煙都沒給”

  她氣呼呼的,口罩下的聲音悶聲悶氣有些可愛。

  “你知道嗎!老周這個人很啰嗦,老是喜歡在我耳邊嘮叨!”

  她一邊氣呼呼的揮著拳頭,一邊控訴著老周的壞處,說著一些在車上的趣事,一些會讓她覺得高興的事。

  我默默的聽著,等她講完,輕輕的說

  “哎”

  她好似預(yù)感到什么猛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

  我靜靜的看著她。

  “去醫(yī)院吧”

  隨著話語出來,時間宛若靜止一般,她愣住了,死咬著下嘴唇,眼里出現(xiàn)已往的神色,冰涼似刀。

  “滾!誰告訴你的!你師傅嗎”

  我點了點頭。

  手一用力,她一把推向我怒道

  “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女孩的臉脹的通紅,一臉憤怒,死死的咬著牙關(guān)。

  我卻緊緊的抓住她的手。

  “別放棄,說不定治得好呢…我會幫你的…”

  晶瑩的淚珠頓時從女孩眼角滑落,控制不住的淚如泉涌,一下子沾濕了她的衣襟。

  她猛地一口咬在我肩膀的,就跟小時候啃筒子骨一樣,一邊淚眼朦朧的看著這個一聲不吭的男人,直到嘴里出現(xiàn)不知道是血還是眼淚的咸味,才慢慢的松口。

  “不痛嗎”

  “痛啊,哪能不痛啊,不過比我家倉鼠的牙還差一點”

  女孩破涕為笑。

  “晚期了,沒得治了”

  她很是坦然,很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最后的時間,就想在父親曾經(jīng)的這輛車上,看看他看過的風(fēng)景,走走他走過的路”

  “所以你每天都坐這輛車”

  “嗯……”

  這一刻,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我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就像她擁有固執(zhí)到執(zhí)拗的性格,她雪花般的人生,到人世走一遭,卻又匆匆辭別。

  有那么一刻,我想著與她交換一下,去感受她的恐懼,她的孤獨,她固執(zhí)面具下脆弱。

  我輕輕的摘下她的口罩,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的面容,每一個點,沒一個神態(tài),表情,想把這些輪廓刀削斧鑿般刻在我的腦海中,記憶里。

  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拍開我的手,臉有些微紅,癟著嘴說

  “有什么好看的,再看要收錢的”

  我笑了笑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那就給我講故事聽,抽白沙的男孩不都有故事嘛!”

  “好,那我的故事可多可長了,你可要全聽完”

  后來的日子里,我一空下來就會坐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講著一些什么。

  她很喜歡聽,從來不提問,只是聽著。

  講到搞笑處,抖一些包袱的時候,她也會咯咯咯的笑著。

  講到傷心處,她的表情也會變得有些惆悵,好像主人公就是她一樣。

  我想讓時光就這樣一直下去。

  如果能停留在她滿臉笑意的時候最好。

  我也希望我的故事永遠都講不完。

  那樣雪花永遠不會融化。

  她時不時聽著故事便會睡去。

  我就會在這段時間停下來,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她睜開眼。

  但我時常會忘記剛才講到哪了,因為我一直在看著她,看著她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但我不害怕。

  就像我相信她會睜開眼,就像故事還沒講完,就像我相信她還在聽著。

  女孩的身體日漸變得虛弱,時不時會咳血,嘔吐,暈倒,有時聽著聽著就噴出來一口血。

  殷紅的顏色染紅了地面,也好像滴進了我心里,我會拿著紙巾清理掉地上的痕跡,擦去她嘴角的血漬。

  她總是笑吟吟的,靜靜的看著我做著這一切,什么也不會說。

  是啊……如果能一直這樣也挺好

  有一天的雪好像停了,我似乎聽見了鳥兒的雀躍。

  雪花很美,但她卻只能生活在寒冷的冬夜。等到春天來臨的時候,所有的生命都會開始復(fù)蘇,唯獨它的生命會走到盡頭……

  暖和的陽光透過車窗映在女孩臉頰,使她看起來圣潔而美麗,而這一切又安詳而柔和,此時的女孩精神好了一些,面色紅潤,慢慢的吃著我喂給她的早餐。

  吃力的咽下一口面條,她強撐著坐了起來,搖了搖頭

  “吃不下了,再給我講講你小時候打架的事兒吧”

  我露出一個笑容,仔細的擦去女孩嘴角的湯汁。

  “好哇”

  我就這樣講著

  她就這么聽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

  時光宛若在此刻靜止

  很溫暖很祥和

  女孩的唇輕輕顫動

  要說著什么

  我湊了過去

  她說

  雪花與春天是格格不入的

  雪花感受不到溫暖的

  是啊,雪花不能

  但我能

  謝謝你

  有故事的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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