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成了廢墟的青紅樓讓人望而生畏，行人無不繞道走，只怕那些死人的戾氣太重，陰魂不散纏上自己。一時永昌府談樓色變，謠傳每到深夜便能聽到一些詭異的聲音從廢墟里傳來，嗚嗚的哭聲，凄厲的哀嚎，附近的街坊一到晚上就縮到屋里不敢出門。離得近的飄香樓的生意很受影響，掌柜朱達(dá)整日唉聲嘆氣，愁眉苦臉，本來晚上生意最紅火的飄香樓一到太陽落山，生意也就落了下來，酒樓里根本沒有食客，吃喝的客人都不愿意進(jìn)來，跑去東街的酒樓喝酒吃飯，投宿的客人聽說附近鬧鬼，也嚇得去了別處的酒樓。朱達(dá)只好拿出銀子找了道士去青紅樓做了兩場法事，超度那些冤死的厲鬼，可是，一到深夜，那些詭異的聲音便隱隱約約的傳進(jìn)了耳朵里。道士說這些死鬼戾氣太重，沒個十場八場法事根本超度不了，朱達(dá)氣得把道士大罵一通，叫著伙計(jì)拿大棍子攆走，恨他們沒本事只會蒙銀子?？粗鴳K淡的生意，他真是一籌莫展。
那日，王忠引著一班道士和尚來到青紅樓，擺足排場又做了一場法事，然后就雇著勞力開始清除廢墟里的焦木斷石，之后，幾車木料拉了過來，泥土，石板，青瓦陸陸續(xù)續(xù)拉了過來。造房子的泥瓦匠人也來了幾十個。
朱達(dá)見青紅樓的廢墟動了土，想是有人盤了下來，不由大喜過望，跑過來見到益錢莊的王掌柜在分派做事，一把拉住王掌柜，問他，“老王，莫不是你盤下了這兇宅？”
王忠想了想說，“差不多吧，是我們東家平先生盤的?！?p> 朱達(dá)又問，“天，你是開錢莊的，如何跟銀子過不去？還有什么生意能壓得住這樣的兇宅？那平先生是你東家，你咋不勸著些？”
王忠苦笑道，“東家自有主張，我哪里勸得動他？他說你已經(jīng)做了兩場法事，要我答謝你呢，我一時沒時間，也就沒去找你。”
朱達(dá)嘆道，“我做法事也是為我自己，我那酒樓離得近，被這些死鬼纏著遭了難，搞得俺吃不香睡不好。自從這里出了命案，遭了火，我的生意一落千丈，也是沒法子才來求求鬼神?，F(xiàn)今你們來了，可就解脫了我。只是到底要做什么生意，能否透個底兒給我？”
王忠神秘的笑了笑，說，“不能說，到時候自然揭曉?！?p> 朱達(dá)見他嘴緊，也不勉強(qiáng)，說道，“你家東家到底是何許人？有如此魄力？”
王忠道，“我家東家你是見過的啊，那日和張員外簽合約還是在你們飄香樓?！?p> 朱達(dá)搖搖頭，“我哪里認(rèn)得，那日我應(yīng)該不在，否則見了我是會記得的?！?p> 王忠說道，“東家叫王平，大家都叫他平先生?！?p> 朱達(dá)恍然大悟，“哦，就是紅管家?。〔诲e不錯，你東家仁義，想來佛祖菩薩都會保佑他的，應(yīng)該壓得住，壓得住。你們的生意起來了，我們這些街也跟著沾光，好事好事啊，哈哈哈……王掌柜，你們這些人的伙食我包了如何？我一定只算成本，不求利的?！?p> 王忠一喜，說道，“朱掌柜，飄香樓的酒菜都貴著呢，你既然要包伙食，可不敢吃那么精貴的飯菜，我這里少說上百的勞力，工期也要一個月還未必夠，開銷自然大。我得盤算著花銀子?！?p> 朱達(dá)拉著王忠，說，“我當(dāng)然知道他們吃的伙食不敢精貴，但肉菜米飯是一定要管夠管飽。你們做的事情也對我有好處，我巴巴的望著你早早的建好，我不從你這里賺銀子，以后生意回轉(zhuǎn)自然有大把的銀子賺。你放心，我只收點(diǎn)材料錢?！?p> 王忠笑道，“那就一言為定。一會兒去我錢莊先預(yù)支一百兩，等工期結(jié)束，你來我錢莊結(jié)賬如何？”
朱達(dá)開心的笑道，“放心吧，老王，我一定好好的伺候著他們。”
自此，朱達(dá)再沒聽到詭異的聲音，終于可以安穩(wěn)的睡個好覺。
一個月后，青紅樓廢墟變成了一個二層樓鋪面，鋪面的外墻都用褐色油漆刷了，顯得古樸而莊重，屋頂飛檐掛滿了風(fēng)鈴，風(fēng)一吹，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成一片。門樓風(fēng)格不似原先青紅樓般亮麗堂皇，內(nèi)部家具的顏色也偏暗，底層是一個大廳拉通，沒有做隔斷，大廳后邊一個天井，種了些廉價(jià)的菊草，二樓做了隔斷分成許多房間，門楣上刻著“賬房”，“文書”，“會客”，“議事”的標(biāo)識門牌。鋪面后邊一個大院子，隔成七八個小院子，顯然是住家的房子，也造了廚房，馬廄，茅房。
店鋪招牌處還空著，街坊們見了鋪面的建成，卻看不懂那樣的構(gòu)造和擺布是做什么生意，酒樓不像酒樓，妓院更不像，錢莊也不會這樣裝修，雜貨米行都不像，不知道這平先生到底要做怎樣的營生？王掌柜更是諱莫如深，只字不提。
當(dāng)鐵皮拉棺材的騾子車隊(duì)出現(xiàn)在街上，永昌府的百姓無不側(cè)目注視。鐵皮走在頭里，一臉的得意，仿佛是一個揚(yáng)眉吐氣的凱旋將領(lǐng)，后邊是他的將士和戰(zhàn)利品——騾子車上嶄新的棺材，是他們用心打造的上好棺材。鐵皮穿著干凈的衣服，讓徒弟們也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從此后他們的生意不再是躲在后街背面，而是正大光明的擺在最熱鬧的地段。他很贊成平先生的觀點(diǎn)，“棺材生意是正當(dāng)生意，正當(dāng)生意就該正大光明的擺在明面上來。”平先生講得很有道理，契合了他的心意，所以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走在大街上，可以裝著一車車的棺材耀武揚(yáng)威般走著。
于是，鐵皮和他的徒弟們正大光明的走在大街上。一路走向新建的鋪面。街坊們卻在詫異的交頭接耳，他們并沒聽說哪家死了那么多人，需要那么多的棺材。那些棺材顯然都是好木料做的，用金貴的油漆刷得整齊锃亮，顯然是很貴的棺材，沒有五十兩銀子根本買不到一副那樣的棺材。永昌府最近并沒有哪個大戶人家死了許多的人需要這許多的棺材。而東鄉(xiāng)白丁下獄，匪徒抓獲，秋后問斬倒是有可能，只是白丁被抄了家，根本沒有銀子置辦棺材，他媳婦娘家更是怕受牽連，躲都躲不及，不可能給他置辦。到底誰買了如此多如此貴的棺材？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那浩浩蕩蕩的棺材在大街上招搖過市，驚動了滿街的行人和街坊，永昌府衙門在街上的采辦和衙役也看得目瞪口呆。棺材的隊(duì)伍筆直的走著，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停了下來，然后緩緩的轉(zhuǎn)了個彎，對著那新修的門面走去。當(dāng)人們看到棺材被小心的抬進(jìn)了原先青紅樓的店鋪，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是棺材鋪！
永昌府真的炸了。在人們的認(rèn)知里，建府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敢把棺材鋪開在最熱鬧的街上。更確切的說，歷朝歷代以來，都沒有人把棺材鋪開在鬧市區(qū)。
這是一個不可或缺，但實(shí)在令人不愉快的生意，從來都是躲在背街角落或者偏僻的地方偷偷的回避著人群。沒有人會因?yàn)榭吹焦撞亩_心，因?yàn)槟秋@而易見的功能總是會讓人沮喪而晦氣，總是會勾起人聯(lián)想到自己死后的場景而傷心。
鐵皮和他的徒弟們把棺材抬進(jìn)了新的店鋪，然后很快關(guān)上了門，棺材鋪還沒有開業(yè)，因?yàn)楣撞匿佭€少了一塊招牌。
顯然，平先生并不著急開門做生意，也并不著急定制招牌。他喝著茶，坐在椅子上，悠閑的瞇著眼睛。
王掌柜沉不住氣，終于開口問道，“東家，鋪面已經(jīng)裝修好有些時日了，新做的棺材也拉來了，人手也差不多夠了，只差著一個掌柜的，莫不是東家準(zhǔn)備自己來當(dāng)這掌柜？還有那牌匾為何不讓我去做呢？如今這個樣子，該不是東家改變了主意，說實(shí)話，我真不看好這棺材生意，若是東家反悔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無非是那些棺材壓了些銀子，慢慢賣出去還是能收回本錢的?！?p> 王平微笑道，“叔啊，你咋就這樣沉不住氣？你放心，我王平要做的事情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不會一拍腦門想一出是一出。這里就是棺材鋪，是我的‘棺運(yùn)天下’，是要做全天下生意的‘棺運(yùn)天下’?！?p> 王忠苦笑道，“你是東家，你說了算，我只是不明白為何還不開門營業(yè)？莫非還差著什么？”
王平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在等一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時機(jī)未到，不能開門營業(yè)。叔，你說那崔大牙來我這里做掌柜的如何？”
王忠說道，“那老崔是永昌府的老牙房了，做事是沒得挑，面面俱到的，只是太貪了些，愛著銀子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還看得重。這么些年在永昌府也就置辦了一個宅院。這永昌府就這么個市場，他根本放不開手腳做事掙出大錢，饒他精明似鬼，也沒本事掙下多少家業(yè)，也就跑來跑去辛苦掙點(diǎn)生活罷了?！?p> 王平想了想，說，“你即刻封五百兩銀子去下定，讓他來我‘棺運(yùn)天下’做大掌柜?！?p> 王忠笑道，“東家真是大手筆，一出手就是五百兩，那些個掌柜一年的包銀也就二百兩，你這足足翻了一番還不止呢。你就不怕他們說你一碗水不端平？”
王平得意的說，“我不怕他們眼熱，以后那些掌柜都有身股在各自的店里，掙的銀子肯定比五百兩多。叔你就看好吧，以后我們的銀子會多得讓你發(fā)愁。”
王忠呵呵笑道，“我倒盼著那日子呢，我可不會因?yàn)殂y子多了發(fā)愁，我只怕沒銀子才發(fā)愁。大不了再造些銀庫罷了。”
王平道，“崔掌柜的事情你去定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管，畢竟錢莊那邊也離不開你。后邊的事情我來做吧，等時機(jī)到了，自然就順利開門營業(yè)?！?p> 王忠應(yīng)了，便離開去找崔大牙。
王掌柜不知道王平在等什么時機(jī)？但他相信東家平先生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一直以來，平先生都是充滿了智慧的，他選擇要做的事情都十拿九穩(wěn)，并詳盡周全。東家都不著急，他又何必替人著急？
可是，當(dāng)他走在大街上，看到街上那些盯著他的眼睛，一下又揪緊了心。那一雙雙不信任的眼睛里，有憤怒，有鄙視，有疑惑，有同情，更多的卻是幸災(zāi)樂禍。
飄香樓的朱掌柜氣兩眼噴火，他肥胖的身軀攔住王忠的去路，插著腰怒視著王忠。
王忠沒好氣的說道，“老朱，能不能別鬧，我正忙著呢?！?p> 朱達(dá)不依不饒，喝道，“老王，我看你一把年紀(jì)，居然如此不懂人情世故？今兒個你給個明白話，那店鋪可是棺材鋪？”
王忠知道瞞不過去，只好承認(rèn)，“是呢，確實(shí)是棺材鋪?！?p> 朱達(dá)指著王忠鼻子大罵，“好大膽的憨貨，崔大牙那里傳出風(fēng)聲說是開棺材鋪，我還不信，還罵他是眼紅毛病。你們竟然真敢把棺材鋪開在那里！你若懂事，便關(guān)了店，把棺材抬走，否則我們定不饒你！”
周圍的街坊跟著附和起哄。
王忠急了，扯著嗓子吼道，“這是從何說起，這是從何說起??？各家做各家的生意，我招誰惹誰啦？再說那是我東家定的生意，我如何做的了主？”
朱達(dá)一把扯著王忠的衣領(lǐng)，啐著唾沫星子，睜得銅鈴般大的眼睛說道，“你東家不懂事，你如何也不懂事？自古以來，那樣的營生都該在陰面里開店做。你卻好，攛掇著東家在最熱鬧的地方做。你居心何在？難不成要拉著我們都跟著你晦氣不成？”
王忠拼命想掙脫，卻如何掙脫得掉，急得面紅耳赤，說，“東家說了，那也是光明正大的生意，朝廷也沒有律法禁止在正街里開棺材鋪?！?p> 旁邊一商行老板吼道，“朝廷沒禁止，可生意有生意的規(guī)矩，那樣的生意就不能在明面上做?！?p> 王忠說道，“妓院開得，賭場開得，為何棺材鋪就開不得？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規(guī)矩？”
朱達(dá)氣得揚(yáng)手要打，“你還嘴硬，看我不打得你滿嘴找牙！”
王忠忙抓住朱達(dá)的手，“老朱，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你若動手我可跟你沒完！”
朱達(dá)回過神來，知道他家大業(yè)大，王家人在永昌府也不在少數(shù)，不敢太過放肆，只好放下手，說道，“你不講規(guī)矩，我們就讓官爺跟你講規(guī)矩。跟我去衙門理論。”說著，抓著王忠，眾人簇?fù)碇蛴啦瞄T奔去。
知府衙署后院書房里，楊知府和師爺正在矯正新選的宅基地里的景觀布置圖。他們以朝廷的名義賣掉了紅府和白府的宅院，那些大戶任著他們報(bào)價(jià)，哪里敢還價(jià)？楊知府得了銀子，上繳了朝廷兩萬兩，自己留下了兩萬兩，在永昌府比較安靜的北面征用了一個宅院，然后開始按著心意布置景觀。對于景觀兩人都很認(rèn)真，哪里該種竹子，哪里種蘭草，哪里該放置石頭，哪里建回廊，哪里挖水池，哪里蓋亭子，務(wù)必要做到精美，才好吩咐下去請人按圖紙?jiān)O(shè)計(jì)建造。
門房跑到書房外，輕聲說道，“老爺，外邊鬧起來了?！?p> 楊知府皺著眉不吭聲，正在思考一處的蘭草該如何布局。邵師爺走出門來問門房何事？
門房回道，“飄香樓的朱掌柜扭著益錢莊的王掌柜正在前邊鬧呢，一街的街坊都跟著起哄。”
邵師爺奇怪的問，“到底所為何事？”
門房搖搖頭，說，“我也只聽說是青紅樓新開張的事情，亂得很，怕要打起來，就急急的進(jìn)來稟報(bào)老爺?！?p> 邵師爺只好反身去回稟楊知府，“老爺，前邊有點(diǎn)事情，是否出去看看？”
楊知府不耐煩的揮揮手，埋著頭說，“你自去看看，沒什么大事兒就別來煩我?！鄙蹘煚攽?yīng)了下來，跟著門房去了前邊大堂。
來到大堂，邵東方見一群人鬧得亂哄哄的，大喝一聲，“放肆，公堂之上豈可喧鬧！”
眾人見師爺出來，忙閉了嘴，朱達(dá)放開王忠。
邵師爺說道，“有何情由，事主留下，閑雜人等攆了出去！”
兩邊衙役喊著“威武”掄著棍子攆人，朱達(dá)壯著膽子站在中間，開口說道，“老爺，我是事主，我要告王忠?！?p> 邵師爺不耐煩的說，“看你們也不過是街坊扯皮，如何便鬧到公堂來？知府大人日理萬機(jī)，哪里有閑暇管你們閑事，讓我?guī)煚攣碇鞒址纸饬T了?！?p> 眾人被趕出了公堂外站著觀看，公堂上只留下朱達(dá)和王忠。
朱達(dá)一拱手，說道，“師爺，這可不是閑事。我要給街坊們討個公道！”
師爺走下堂來，點(diǎn)點(diǎn)頭說，“有何事，你們一個個說來?！?p> 于是，兩人便七嘴八舌的把青紅樓改成了棺材鋪的事情說了。
朱達(dá)說道，“師爺，他們在鬧市開了棺材鋪，連累著我們晦氣，以后如何做生意？滿街的人討不得生活，永昌府西街便要廢了，我們懇求大老爺停了他們的生意，給俺們百姓一個公道?！?p> 邵東方聽了，心中一樂，覺得王平實(shí)在有趣，只是不明白他哪里來如此大的膽子在兇宅上開棺材鋪？
邵師爺開口問道，“王忠，我來問你，你東家平先生既然決定要開棺材鋪，如何想在熱鬧繁華的地段？自古以來這是陰面的生意，見不得光的，他執(zhí)意要開，惹惱一方百姓，誰還去照顧他的生意？”
朱達(dá)拍手叫好，“是呢，師爺說的有理，自古以來如此，他們竟敢違背常理，得罪了街坊，一口棺材都別想賣出去！”
王忠一拱手，反問道，“師爺，朝廷是否有律法禁止在繁華地段開棺材鋪？”
師爺搖搖頭，說，“朝廷確實(shí)無此禁令?！?p> 王忠說道，“既然無禁令，棺材生意也是正大光明的生意，如何便不能開在鬧市？”
師爺笑道，“王掌柜說得有理，不過自古的生意都是依著人情來的，人人都不喜棺材當(dāng)?shù)?，也就形成了不成文的?guī)矩。你們這樣做實(shí)在不明智?！?p> 王忠嘆道，“師爺，誰說不是呢？可我東家執(zhí)意如此，我也沒辦法?！?p> 師爺點(diǎn)點(diǎn)頭，說，“想來你也做不得主。王忠，我剛聽你說還沒掛招牌，你們既然確定要開棺材鋪，如何沒掛？”
王忠回道，“此事小的也問過東家，東家說，他在等?！?p> 師爺一怔，問，“他在等？等什么？”
王忠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等什么，說是時機(jī)到了自然就開張營業(yè)?！?p> 師爺?shù)?，“既然你也做不了主，便叫王平過來回話。來人，去傳王平來?！币粋€衙役應(yīng)下，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衙門。
不多時，一個身穿麻布棉衣的中年瘦削男子走上堂來，對著邵師爺拱手行禮。師爺見是王平，點(diǎn)點(diǎn)頭，問他，“王平，聽說你把棺材鋪開在了原先青紅樓的宅院上。如今惹得一街的人要告你，老爺讓我來給你們化解化解，我看此事最好和解，你意下如何？”
王平再一拱手，問道，“不知師爺要如何處置？”
師爺擺擺手說，“平先生言重了，談不上處置。剛才王忠說得有道理，朝廷律法并沒有行文禁令，棺材生意也是正大光明的生意。只是人人認(rèn)為晦氣，不該開在鬧市。本來這樣的事情自該你們自行協(xié)商，不該官府出面，鬧到這里也不合規(guī)矩。也立不了案的，我只是想做做和事佬，了結(jié)罷了?！?p> 王平會意，對著朱貴和堂外的街坊拱手致意，朗聲說道，“王某人做事考慮不周祥，得罪了眾街坊，在這里給大家賠個不是。既然到了公堂，便在這里把話說清說透了?！?p> “王某不才，也看了些書，粗略懂了些天地理法，自古以來，人們總是把熱鬧的生意做在熱鬧處，冷落的生意只在僻靜的地方。其實(shí)有違天道。所謂天地相交，萬物乃生，講究的是陰陽交合，老祖宗在陰陽八卦里已經(jīng)說得透透的，上位為天，下位為地，那么天為乾，地為坤，而上乾下坤卻是‘否’卦，說的是天地不通。反過來，上坤下乾乃是‘泰’卦，說的是天地相交萬物暢通，這才國泰民安。我把棺材鋪開在熱鬧的地方，就是把陰事在陽面上做，這對大家都有好處?！?p> 朱達(dá)開口說道，“姓王的，你拽什么學(xué)問？你以前不過是紅府一個奴才管家，學(xué)得幾個字，只怕千字文都沒認(rèn)全的，竟敢在師爺面前酸文嚼字？按你那樣說，我們這些生意便該去陰面冷清的地方做了不成？”
王平笑道，“朱掌柜大可不必生氣，其實(shí)呢，世事無絕對。你們酒樓這樣的生意到了哪里都是陽面，都是人流涌動，財(cái)源滾滾。陰事也只是沾著你們的光才有得做?！?p> 朱達(dá)冷笑道，“你別灌我迷魂湯，聽不懂你說什么?！?p> 王平道，“我這些話本來就不是說給你們聽的，我是說給師爺聽的?！闭f著，對邵師爺拱手鞠躬。
邵師爺聽了他那番話，心中暗驚，見他應(yīng)對從容，心下更是佩服，開口道，“平先生果然通透，領(lǐng)教領(lǐng)教?！?p> 王平拱手道，“班門弄斧，實(shí)在是貽笑大方，見笑見笑。接下來我要說的，或許大家能明白。”王平轉(zhuǎn)身對著街坊說道，“王某人把棺材鋪開在熱鬧的地方，有兩個原因，其一呢，青紅樓已然是兇宅，那里發(fā)生了命案，不單是在那里荒廢著，也連帶禍害了周邊街坊的生意。我左思右想，只有在那里做棺材生意才壓得住那里的戾氣，因?yàn)楣撞哪苕?zhèn)得住陰魂。朱掌柜，你說有沒有道理？”王平轉(zhuǎn)頭看著朱達(dá)。
朱達(dá)臉上一紅，想想確實(shí)有道理，說，“雖說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在那里開了棺材鋪勢必晦氣，周圍的商家哪里還有心情做生意？”
王平哈哈笑了兩聲，說，“朱掌柜，你實(shí)在多慮了。我如果告訴你，以后你的酒樓生意會翻倍的好，你可還反對？”
朱達(dá)一驚，對著王平說道，“哪里就能翻倍的好來？不傷了平日的生意我便阿彌陀佛謝了你?！?p> 王平說道，“我若把棺材生意做成天下的生意，讓天下的客商都來永昌府采購，你可曾想過，到那時，酒樓吃住的生意會不會更好？”
朱達(dá)驚得睜大眼睛看著王平，眼睛發(fā)著光，問道，“平先生，你可別說大話？如何能做天下的生意？而且，而且還是棺材！”
王平說道，“永昌府地處西南，這里森林茂密，各種名貴樹木多不勝數(shù)，板材原料充足，我們占著地利，如何不能就近采伐多多的做出棺材？我把棺材鋪開在熱鬧地段，無非是要一個顯眼的地方，讓那些慕名而來的客商輕易能找到。我還會組織人手去全天下開設(shè)分號，給我們永昌府的棺材拓展商路。有來有往，大家的生意豈不是都會好起來？”
王平的話聽得眾人一愣一愣的，看著他就好像看著一個癡人說著夢話。眾人沉默著，突然擊掌的聲音傳來，王平轉(zhuǎn)頭看到邵師爺拍著巴掌，笑著看著自己，說，“好，好個平先生，胸懷天下，果然不同凡響。今日聽君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好不痛快！”
王平拱手致謝，“謝謝師爺認(rèn)同，小人惶恐。”
邵師爺對著眾人大聲說道，“本人很認(rèn)同平先生的想法，無論成敗，都是好事。大家想想，如果成了，我永昌府的繁華將更上一層，如果敗了，他就替著大家擋了災(zāi)，左右對大家沒有壞處。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以后誰也不要去他家鋪?zhàn)郁[事，就此散了吧！”
朱達(dá)悻悻的走出公堂，眾人一哄而散，既然官家都替他做了主，支持他開那棺材鋪，還有誰敢去鬧事？
等眾人散了，邵師爺拉著王平的手說道，“平先生，難怪知府大人如此賞識你，你果然不同凡響，今日這事兒實(shí)在讓人匪夷所思，你跟我去見知府大人說明事由，我雖為你做了主，但還要知府大人知曉才是。”
王平一喜，拱手謝道，“謝師爺抬舉，確實(shí)應(yīng)該知會大人，還有些事情要請示他老人家才好?！?p> 邵師爺拉著王平來到后院，讓王平站在書房門口，自己進(jìn)去給楊知府細(xì)細(xì)說了事由情形，楊知府也是一驚，幾步走出門來，看著王平笑道，“王平，你可是認(rèn)真的，確定要把棺材做成天下的生意？”
王平拱手鞠躬，說道，“大人，王平空有一腔熱血，若沒知府大人成全，也是空歡喜一場?！?p> 楊知府說道，“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官，如何能相干？我可不敢與你勾連，怕壞了朝廷的體面。”
王平道，“不敢不敢，小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大人認(rèn)可才行。大人管著一方的百姓，也管著一方的水土，就說那漫山的樹木，沒有大人恩準(zhǔn)，我王平也不敢私自采伐?！?p> 楊知府點(diǎn)點(diǎn)頭，說，“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王平說道，“小的細(xì)細(xì)想來，既然這生意是永昌府的生意，那便是大人的生意，大人便是最大的股東，小的只是替大人辦事的奴才。此事做成了便是造福一方百姓，是大人無量的功德。大人只須課以稅賦，限制民間采伐，那山上的木料便是官家的稅銀，他們不敢輕易砍了去，就便宜我們?nèi)タ?，?dāng)然，我們一樣會上稅給府衙。木材都交由我做成棺材，發(fā)往全國的分號，又可賺取豐厚的銀子，便是財(cái)源滾滾而來。我的分號賣了棺材木料又可在各地采購所需物資，販賣到永昌府或者其他稀缺的州府，如此往來販運(yùn)，其利才無可限量?！?p> 楊知府想了想，贊道，“我的天，你哪里來如此驚世駭俗的想法，實(shí)在是高明。如果商路一通，那棺材只不過是拋磚引玉，連帶著各樣的生意都可以做?！?p> 王平順勢說道，“知府大人果然是大智慧，確實(shí)棺材只是小生意，重要的節(jié)點(diǎn)就是用棺材來打通商路，商路一通才是大生意?！?p> 楊知府上前拉著王平的手，說道，“本府果然沒看錯人，從今往后，你我便不是外人。你所需便宜，只要本府能做的，一定幫你?！?p> 王平道，“知府大人如此抬愛，小人誠惶誠恐，一定盡心辦事。只是還有一件事需要大人應(yīng)允?！?p> “說，盡管開口。”
王平說道，“我那鋪?zhàn)诱信七€空著，想請知府大人墨寶一副?！?p> 楊知府連連擺手，說道，“我那字不堪入目，實(shí)在不敢獻(xiàn)丑。再說，雖然我支持你，但也不好太明目張膽，還是低調(diào)些才好。”
王平故意嘆道，“如此，卻如何是好？這永昌府哪里去找大家墨寶？”
楊知府哈哈大笑，“平先生有眼無珠啊，現(xiàn)成的大家就在眼前，你不去求他，求我作甚？”用手指了指邵師爺。
王平會意，拱手對著邵師爺說道，“眼拙，眼拙，師爺恕罪，還請師爺賜墨寶?！?p> 邵東方為難的看著楊知府，問，“我一介草民，合適嗎？”
楊知府點(diǎn)點(diǎn)頭，“你寫最合適不過了。”
邵東方說，“如此，我便獻(xiàn)丑了，只是不知要寫哪幾個字？”
王平喜道，“棺運(yùn)天下?！?p> 兩日后，一塊大大的招牌掛上了棺材鋪的門面之上?！肮走\(yùn)天下”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刻在楠木板上，描著金粉，熠熠生輝。鐵皮帶著伙計(jì)徒弟忙著開門擺設(shè)。街坊們還是充滿埋怨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棺材鋪開張。
王平和邵師爺站在門口，看著伙計(jì)小心翼翼的掛上牌匾。
邵東方仰頭嘆道，“原來平先生等的是這個?！?p> 王平笑而不語，有了知府師爺?shù)慕鹱终信茠煸陂T面上，試問哪個人敢來棺材鋪鬧事？
王平拉著邵東方去了東街的百花樓吃酒。柳兒見邵師爺前來，殷勤接待，不多會兒，趙捕頭也被王平邀請過來，幾個人在后院包房里飲酒聊天，稱兄道弟，很是融洽。柳兒彈琴做陪。
席散后，王平會了賬，給邵師爺和趙捕頭各包了五百兩銀票的紅包，王興雇了車接王平回去。邵東方就留宿柳兒房里，趙捕頭找了另外的女子也留了宿，各自快活不必細(x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