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掃高峰期已過,墓園內的人流驟然下降,變得有些冷清。
原本套個志愿者馬甲,被派到第一線幫忙的其他科室員工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長壽園的大門口,如今就剩下小金一個人打著哈欠、站著崗。
他早上開門時,沒見到晟曜,還興致沖沖在工作群里發(fā)了消息,給陳勁、老徐通報這好消息,但過了兩個小時,他就因為無聊的日常守門工作,倦怠發(fā)困了。如果晟曜今天依然來墓園,他還能多點兒動力,炯炯有神地站好崗位呢。
小金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端起了自己的大玻璃杯。玻璃杯里泡著陳勁送他的胖大海。
他剛喝了一口水,就嗆得直咳嗽,瞪大眼睛望著墓園外的柏油馬路。
路上走來兩個人,看起來是一男一女,手中各捧著一束花。
小金連著兩夜研究監(jiān)控視頻,將晟曜那身形記了個刻骨銘心,這會兒遠遠看著,都能認出那男人就是晟曜。
旁邊的女人是誰?他帶了個同伙過來?
小金這么想著,“嘭”的一聲放下大玻璃杯,沖到了墓園門口。
晟曜見到沖出來的小金,還友好地擺擺手,打了個招呼,“早上好?!?p> 白曉見狀,也沖小金微笑點頭。
小金愣住了,伸手指著晟曜,手指很戲劇化地顫抖,一雙眼睛也瞪得老大,“你還敢來?還帶同伙過來?”
晟曜笑容僵住了,無奈說道:“我就是來掃墓的。這也不是我同伙……”
不過,“同伙”這個稱呼,聽起來倒是挺俏皮可愛的。
晟曜瞅了眼身邊的白曉。他至今都還沒表白,沒和白曉確立關系。他們現在頂多算是朋友。
他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和白曉表白呢?
現在表白會不會太快了呢?
他們認識還沒十天呢……
晟曜胡思亂想著。
小金打量白曉,像是要將這新出現的犯罪分子的臉一同記下,不過他的眼神很快變得疑惑,“你是昨天傍晚那個……你們不是昨天才認識的?”他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像是在探究兩人的關系。
晟曜一聽便知,墓園保安派人盯著自己,也在監(jiān)控中盯住了自己的一舉一動。白曉完全是受此牽連,被墓園記上了。
他有些不快,卻也知道這都是自己惹出來的事情。他對白曉解釋道:“他們對我有些誤會,這幾天盯著我了?!?p> 小金正要說什么。
白曉臉上平靜的笑容倏地僵住。她懷中抱著的大束鮮花發(fā)出撲簌簌的顫聲,花瓣抖動。
晟曜一怔,急忙伸手要扶住白曉。
白曉退了一步,又將手中鮮花塞進晟曜手中,“我去一下洗手間?!彼Z速極快,說完也不等晟曜反應,就跑進了墓園。
“哎,你——”小金下意識想要阻攔。
晟曜先一步攔住了小金,“她只是去洗手間?!?p> 小金不滿地看向晟曜,又看看跑遠的白曉。他無法分身成兩個,分別盯著這兩人,只好先看住晟曜,掏了手機,在工作群里發(fā)消息,通知陳勁和老徐。
晟曜有些擔心。
白曉的身體本身就有些問題,現在突然變色,該不會是出了什么狀況吧?是早上那頓早飯吃壞肚子,還是昨天通宵吃零食飲料的緣故?又或者是她一早上趕過來暈車了?
說起來,她昨天就是很晚才來掃墓。晟曜等了一個白天,都以為她不會來了……
她身上的那些奇怪痕跡似乎是在不斷增長……
晟曜心中發(fā)緊,抬腳就往墓園里走。
“你干什么?”小金急忙擋在晟曜面前。
晟曜著急又詫異,“我進墓園啊。”
“你先等著,等陳哥過來。”
“等他過來干什么?”晟曜煩躁起來。
“等著就是了?!毙〗鸩逯?,攔在晟曜面前,不為所動。
晟曜想要說服小金:“她剛急著去洗手間,可能是不太舒服。我進去看看?!?p> “我們園區(qū)有醫(yī)務室,有什么事,都能處理。”
“她一個人在洗手間……”
“放心吧,陳哥過去看了。”
晟曜一愣。
“你們……”晟曜深呼吸,壓著脾氣。這會兒和小金吵起來,只會耽誤時間。他解釋道:“我真不是壞人。之前說過很多次,我是來掃墓的,就是晟祖義的孫子晟曜。往長壽墓區(qū)跑是我不對,我不會再那么做了。你們既然查了監(jiān)控,應該也看到了吧?我每天來掃墓,就真的只是掃墓。也就是好奇,往長壽墓區(qū)那里跑了幾次?!?p> 晟曜態(tài)度誠懇,解釋得也算到位。
小金想起昨晚上自己檢查的那段監(jiān)控視頻。
晟曜一大早來墓園,進來直奔傳統(tǒng)墓區(qū)的十三排墓碑,之后就再也沒動過。
攝像頭能拍到的視角有限。晟曜往地上一坐,就只在墓碑之間露出一個頭頂心。他坐在那兒究竟干了什么,還是老徐守在那兒看清楚的——什么都沒做,光對著墓碑上的遺照發(fā)呆。
直到傍晚時分,有個女孩走進了過道,來到了晟曜身邊,他才突然活過來一般,在監(jiān)控中露出了身體,和對方笑著說話。
他們說了什么,監(jiān)控拍不到,老徐也沒聽見。兩人很快就分開。女孩原路返回,晟曜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動若脫兔,直接從監(jiān)控和老徐的監(jiān)視中溜走。
小金想起了陳勁昨晚說的話,挺直了腰板,仍舊攔在晟曜身前,“這些待會兒再說。你先在門口等著。”
晟曜的眉頭死死皺了起來。
小金好整以暇,還想是看穿了晟曜的計謀,露出一個笑,“你小子少動歪腦筋了。還冒充晟祖義的孫子……那個小姑娘才是晟祖義的家屬吧?我們陳哥、徐哥那都是很有經驗的保安,一眼就看穿你了?!?p> 晟曜愣住了,“你們?yōu)槭裁磿@么認為?”
“什么為什么?”小金還在擺名偵探助手的架勢,“這種事情,多容易看穿啊。你當你演得很好?”
晟曜捏緊了拳頭,將手中抱著的花束捏得咯吱作響。他改了剛才的態(tài)度,沉著臉,輕聲問道:“晟祖義旁邊的墓碑,她的家屬呢?”
他的心跳隨著這個問題不斷加快。
……
長壽園的廁所是立在親屬休息區(qū)的一間小房子,面積差不多等于警衛(wèi)室和監(jiān)控室之和,房子的模樣也和警衛(wèi)室、監(jiān)控室差不多,男左女右,恰到對應警衛(wèi)室和監(jiān)控室。
這樣兩間廁所,當然不足以應付祭掃高峰期的人流。長壽園對于增加園內廁所沒多少動力。畢竟一年之中,祭掃高峰期就那么幾天,排除掉那幾天后,廁所門可羅雀,也就一些在墓區(qū)內工作的員工會在這兩間廁所解決生理問題。
今天的廁所就是如此冷清。
女廁隔間只有一扇門關著,隔間中半晌都沒有水聲傳出來,讓人懷疑那關閉的門僅僅是掩著,并沒有人在使用。
陳勁在大樹下抽著煙。他是叼著煙過來的。掃墓的人少了,墓園上空沒了那繚繞的燒紙煙霧,他就有了抽煙的心情。他本來是站著抽煙的,等得久了,就在樹下的圍欄木椅上坐下。
煙抽完了,廁所內依舊不見動靜。
陳勁疑惑起來。
他將煙頭扔進了垃圾桶,掏出手機察看了一下工作群。
小金并沒有發(fā)來新消息。之前那一條,清清楚楚地交代了那女孩的去向。
陳勁抬起頭,看看女廁標志,又低頭在工作群里問了一聲。
老徐今天帶著小吳巡邏長壽墓區(qū),小金繼續(xù)蹲守門口,還有兩位同事在傳統(tǒng)墓區(qū)巡邏。
因為人流減少,大家工作時都摸魚起來,不過也因為人流減少,如果傳統(tǒng)墓區(qū)有人,那很容易就能發(fā)現。
結果是除了小金,其他人都回復“沒有”。
陳勁有些坐不住了。
他往女廁所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旁邊的小賣部,連忙跑了過去,“胡姐!”
小賣部里探出一張胖圓臉。
“麻煩你到女廁所看看。剛有個女孩進去,老半天都沒出來。”陳勁說道。
“女孩子?”
“十幾歲的樣子?!标悇呕叵胱蛲砜吹降谋O(jiān)控,“可能是身體不舒服?!?p> “哦?!焙愫苡薪涷?,從小賣部的貨架上拿了包衛(wèi)生巾,又拿了包紙巾,慢悠悠地出了小賣部,走向女廁所。
陳勁亦步亦趨跟在旁邊。
兩人剛到廁所門口,就聽里頭傳來“啪嗒”一聲響,像是什么東西落入了水池。
陳勁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止住了腳步。
啪嗒、啪嗒……
那聲音接連響起。
胡姐毫無顧忌地進了廁所,找到了關著門的隔間,抬手敲門,“小姑娘,你還好吧?是不是忘帶東西了?我從上面給你扔進去,你接好了?”
啪嗒……
啪嗒……
隔間內只有那一下下的古怪聲音,無人回答。
胡姐耐心地勸道:“別覺得難為情,這種事情很正常的。每年掃墓都有那么幾個。我扔進來咯,你接好了啊?!?p> 說著,胡姐將手中的兩包東西往隔間里丟了進去。
啪、啪。
兩樣東西落地,還彈動了幾下。
“拿到了嗎?”胡姐在外問著。
啪嗒!
隔間內又是一聲響。
接著,便聽里面?zhèn)鱽硪宦曀粏〉纳胍?,隱約帶著哭腔。
門口的胡姐愣住了。
“你……小姑娘,小妹妹,你怎么了?你先開開門,讓我看看!”胡姐用自己肉肉的手掌用力拍著門板。
陳勁蹦了起來,“我去醫(yī)務室叫人!”
“呼……呼……”隔間內傳出粗重的喘息,接著便是一道虛弱的女聲,“我沒事。剛肚子痛,現在沒事了?!?p> 陳勁剎住腳步。
隔間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又有人聲傳出:“謝謝。不過,我用不著這個?!?p> 那聲音多了幾分力道,越說,越是流暢。
過了幾秒,就聽隔間內傳來沖水聲。
嘩啦啦——
胡姐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p> 水聲停止。
隔間門還沒打開。
胡姐又道:“小姑娘,你別不好意思。這沒什么的。我是小賣部的。你這東西用不上,待會兒拿小賣部來就行。我出去了?!?p> 她說著,就往外走,還推了推門口的陳勁,“你也別杵在這兒了。人家小姑娘臉皮薄。”
只聽廁所內又傳來沖水聲。
陳勁被胡姐推著,離廁所遠了一些。
胡姐回了小賣部,陳勁也回到了大樹下。
嘩啦啦——
沖水聲在安靜的墓園回蕩。
就像是有什么東西,一直沒被沖走,于是那個女孩一直留在隔間內不斷地、不斷地……
嘩啦啦——
陳勁感到有些冷,似乎是樹蔭太大,徹底遮住陽光,讓曬不著太陽的他在這初春季節(jié)情不自禁地顫抖。
到底……在沖什么?
還有之前那“啪嗒”、“啪嗒”的聲音,那實在不像是正常上廁所的聲音,反倒像是……像是……
陳勁想到了兒子小時候吃的輔食,也想到了妻子攪拌肉餡的模樣。
嘩啦啦——
又一聲響后,隔間的門終于打開了。
陳勁這次沒有多等,就看到昨晚在監(jiān)控中見過的女孩。
她的身影從廁所門口一閃而過,接著便有“嘩啦啦”的水聲。這次不是沖水,而是洗手。
女孩拿著沒用過的衛(wèi)生巾和紙巾,從廁所走出來。
她看起來比監(jiān)控視頻中更瘦,外套袖子空空蕩蕩的,風一吹,就貼著仿佛只剩骨頭的手臂。
陳勁干咳一聲,“你好,小姐,你是晟祖義的親屬吧?曾孫女?”
白曉微笑著,抬了抬手,“我先把這個還去小賣部。”
“哦,好的、好的。”陳勁跟著白曉往小賣部走,嘴上不停,“我是這邊墓園的保安。有件事,想和你說一下。就是你昨天遇到的那個男生。你要小心點啊,那個男生……”
“你別跑!讓你在門口等著!”
陳勁的話被打斷了。
他回頭一看,就見晟曜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后。他手中捧著的花花瓣輕輕顫抖,他卻一點兒不帶喘氣的,看起來像是突然出現在了這里。晟曜后頭,小金追得氣喘吁吁,本就啞了的嗓子,這會兒更是喊得破音了。
陳勁暗叫不好。這分開兩人的事情,果然不應該交給小金來做,而應該讓老成持重的老徐來啊。可惜,昨天看監(jiān)控室,他們壓根沒想到,兩人會一起來掃墓。
雖說如此,陳勁還是下意識想要攔一攔晟曜。
晟曜只是一個閃身,就繞過了陳勁,來到了白曉面前。
白曉是幾人中最淡定的。她對晟曜笑笑,抬抬手,“我去還個東西?!本蛷街弊呦蛐≠u部。
小賣部里,胡姐伸出那張圓臉,好奇地望著這邊,“小姑娘,這你男朋友???你們演什么呢?”
“沒什么,都是誤會?!卑讜哉f道,將東西還給胡姐,道了謝,走回到了晟曜面前。
庫奇奇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