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國小子（上）

　　走出道士的小店，母親一把拽過田葉幫忙拿著的手提包，狠狠地剜了一眼把她氣得胸口疼的女兒。“你果真跟那個外國死小子在一起了？你真是想氣死我??！老天爺啊，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阏f說你還有沒有羞恥心？”母親終于忍不住開始捶胸頓足地吆喝了。

　　田葉趕緊環(huán)顧四周，察看有沒有側(cè)目看熱鬧的路人。她怯怯地提醒情緒失控的母親：“媽，您小聲點兒，別人都看著呢。咱們先回家，回家我把一切都告訴您，好嗎？”母親收了哭腔，憤憤地說：“回去你不跟我說個所以然，我有你好看！”

　　回程的路上，許是受了“外國小子”的刺激，母親心神不寧地坐著，也不再暈車。母女兩人只是靜靜坐在車上，各自懷著心事看向不同的窗外。

　　田葉所在的城市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四線城市，既沒有特別引人矚目的名勝古跡，也沒有雄偉壯麗的自然景觀，這么多年都是蝸牛般地速度發(fā)展著。諾大的中國，有多少外國人能知道并且愿意來這里？而且就算那“外國小子”不遠(yuǎn)萬里找到了這座小城，他怎么就在這將近600萬的人里單單看上了田葉？要知道這個祖祖輩輩都在小鎮(zhèn)子上的家族除了在電視上，可還沒有見過一個活生生的外國人呢！

　　田葉父親，母親在幾年前從小鎮(zhèn)搬到這座小城做起了小本買賣。雖然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田葉母親都覺得離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越來越遠(yuǎn)，每天的生活只有無盡的忙碌和雞毛蒜皮。她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在小鎮(zhèn)茶館自由搓著麻將了。她更喜歡小鎮(zhèn)的簡單熱鬧和呼之則來的親情了?，F(xiàn)在女兒竟然找了個外國人！那得去多遠(yuǎn)的地方？還聽說外國人體毛旺盛，喜歡吃帶血的牛排，可不就像鄰居三嬸兒說的“沒進(jìn)化完的猴子”！女兒要跟了這樣的人，母親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田葉靜靜地看著窗外，時不時用眼角的余光掃向母親的臉。她想從母親的臉上尋些蛛絲馬跡，她在想怎么跟母親講述會減少對她的刺激，母親會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情來逼自己妥協(xié)？她真的要告訴母親關(guān)于這個來歷不明的外國小子的一切嗎？她甚至有點不想堅持了，就隨了母親的心愿，該怎樣就怎么樣了吧。

　　進(jìn)了家門，母親粗魯?shù)貛狭碎T，“啪”的一聲震斷了田葉亂七八糟的思緒。她拉了拉垮下肩的外套，吸吸鼻子，像一個拋開一切等待行刑的囚徒。母親把手提包使勁兒往地上一扔，氣呼呼地抱著雙臂坐在沙發(fā)上等待她對面的“囚徒”招供。田葉走到沙發(fā)的另一端，從容地坐下來。她不想離母親太近，她不想和母親面對面的針鋒相對，她不想看清母親因生氣而干在嘴角的白色唾沫星子。

　　“我剛和他在一起，沒多長時間。我還沒想過結(jié)婚的事情?！碧锶~開口了?！澳悴幌虢Y(jié)婚，你跟人家在一起？你要不要臉？你就想玩玩，還找個老外？你趁早給我斷了！就你那豬腦子，別人把你賣了，你還給人數(shù)錢！”母親沒辦法等田葉繼續(xù)說下去就開始冷嘲熱諷地罵了起來。

　　田葉很不喜歡母親一直數(shù)落她蠢笨，再怎么說她也是讀過大學(xué)，受人尊重的老師。她不滿地抗議：“媽，您能聽我把話說完嗎？我哪兒豬腦子了？再怎么說我也是受過教育的人，您這樣罵太不尊重人了！我沒有說要玩玩，按常理人不都是先談戀愛再結(jié)婚的嗎？我只是談戀愛而已！”

　　母親啪啪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停停停！沖你那蠢樣，你也玩不了人家。頂多也就是被認(rèn)為玩！到時候人家玩膩了，一腳把你踹了，再回他自己國家。你就等著哭吧！好好的中國人不要，你去找外國人。你還翻天了你！你想都別想！家里沒人同意！好好的清福你不享，非要去找那種人，我看你以后去吃帶血的肉，你看看他們身上那長毛，你不嫌瘆人，我還嫌丟人！到時候生的娃也像個小野人一樣，一身長毛！”

　　田葉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她被母親的固執(zhí)和愚昧驚呆了。她放棄了跟母親爭辯的沖動，她覺得這樣的爭執(zhí)是那么的荒誕，可笑。她一臉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隨便您吧！”便不再說話，母親看女兒沒了動靜，又開始拍起大腿，帶著哭腔嚎叫起來，像極了她小時候在醫(yī)院門口看到的一個“醫(yī)鬧”老婦，坐在醫(yī)院門口的地上捶胸頓足地嚎叫，哭喊。

　　田葉鄙夷地看著母親如出一轍的行為，她知道母親要拿出她的必殺技了。她此刻竟然特別希望立馬就是周一，她寧愿上整天整天的課，把自己累到癱在座位說不出話。

　　母親一邊一下一下地拍著腿，一邊哭著說：“你這個不爭氣的，家里對你掏心掏肺地付出。在你身上花這么多錢，把你養(yǎng)大了，你卻這么違背你的父母。你這種黑心黑肝，不孝順父母的人，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非治你不可?？蓱z我這身體，都是被你給氣壞的。你嫁個條件好的，知根知底的本地人，離我們也近。我們老了，也能想想你伺候伺候。你這一心想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是不想承擔(dān)責(zé)任！反正我不同意這外國死小子！你哪怕在家里給我嫁個老頭子，你哪怕嫁了再離婚，我都不讓你跟這個外國死小子在一起！”

　　田葉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握著拳頭，對著母親嘶吼：“原來您只在乎老了有人伺候您？弟弟呢？弟弟就可以自由選擇了嗎？”

　　“你弟弟是男人，跟你不一樣！”

　　“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誰也不嫁！我不想結(jié)婚！您再逼我，我真的就跟這外國人走了！我再也不想待在這樣的家里！您關(guān)心過我嗎？您問過我開心嗎？喜歡對方嗎？您只在乎您的面子！我受夠了！我現(xiàn)在就去找外國人！”

　　聲嘶力竭地吼完悶在心里的所有壓抑，田葉拿了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母親呆若木雞地坐在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