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燈花凋謝了，殿內(nèi)短暫地陷入了昏暗，便有宮仆自覺悄聲進來，換上新開不久的夜燈花，又悄悄退出去。
這點輕微的動靜也將榻上的男子吵醒，他腦袋昏昏沉沉地睜了下眼，正欲起身靜坐時，心口卻慢慢傳來鉆心的疼痛，疼得他一下沁出了冷汗。昨夜的記憶也瞬間攏進了腦海。
陸月燕神色滯了片刻。
緩慢地坐起身來，偌大的床只余他一人，身側(cè)早已冰冷空蕩蕩。他正要下床時，殿門處那抹熟悉的人影又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醒啦？”
陸月燕動作一頓，緩緩抬眸看她。
褚搖光挑了下眉，端著手里黑糊糊的湯藥走來，將手里的藥碗遞給他，“喝吧，這藥還是上次連山蕪留下的，對你身體有好處?！?p> 陸月燕視線緩緩下移，接過她手里的藥碗，垂眸淡淡道，“多謝?！?p> 這語氣……褚搖光瞇起眼道，“喂，你不會一覺睡醒就想賴賬吧？”
陸月燕剛喝了兩口藥，聽了這話，一陣猛咳，耳根緋紅一片，“咳咳咳……”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來，正要說不會，就聽她笑道，“我逗你玩呢，放心，本尊不會放在心上的。”
陸月燕面色一頓，又看向她，“什么意思？”
褚搖光笑嘻嘻道，“字面意思，你不是今日要走了嗎？就當露水情緣，咱們好聚好散嘛?！?p> 陸月燕看了她會，隨后低下眼，將碗里苦澀的湯藥默默喝完，又將空碗擱至一旁的桌上，才不緊不慢地下了床，站到她面前，垂眸盯著她，道，“等長華忙完仙門大會，我還會再來?！?p> 褚搖光望著他，“再來？做什么？”頓了頓，她故作驚訝道，“和本尊約會嗎？”
陸月燕眸光動了一下，卻是道，“嗯?！?p> 褚搖光彎眼笑了會，“哈哈哈哈，好啊，本尊說過了，來者不拒，來者不拒嘛?！?p> 陸月燕本就透如白紙的臉色更白了，眸色沉沉，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臂一把擁她入懷中，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頸肩里，“別再說這種話?！?p> 褚搖光也不反抗，道，“你說不說就不說，本尊豈不是很沒面子？”
陸月燕反問，“那我讓你說，你就不說了？”
褚搖光又道，“你都讓我說了，我干嘛不說？”
陸月燕又是深吸一口氣，他遲早要被她氣死。他松開她，掐緊她的肩膀，死死盯著她，“你再說，我就……”
她眨著眼，一派無辜又天真，“就什么？”
陸月燕瞧見她這副模樣，就說不出話來。就什么？他也不知道能就什么，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從前見他生氣還會哄他兩句，現(xiàn)在可就不會了。
他垂下眼，“就……當沒聽見?！?p> 這話又把褚搖光逗樂了，她頓時彎起眼大笑起來，笑得胸腔顫鳴，雙肩直抖，整個寢殿里都是她清脆的笑音。
陸月燕抿了下唇，任她笑了半天，等她緩和了會，又拉攏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我要走了?！?p> 褚搖光笑著點頭，“好啊。”
陸月燕又站了會，道，“我要走了?！?p> 褚搖光又笑著點了點頭，“好啊?！?p> “……”陸月燕盯了她會，一陣欲言又止，隨后沉默地松開了她，轉(zhuǎn)身欲走時，她又拉住他，捧起他的臉頰，親了親他的下巴，“再見，陸月燕。”
他睫毛飛快地撲棱了兩下，耳根又有火灼燒似的，滾燙一片，忽然很不想走，也不是忽然，但還是該走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剛走出殿門，就迎面撞上一人，二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又飛速錯開，擦肩而過。
訣修走進殿內(nèi)，便見那人窩進椅子里，扔著花生米吃著玩，看樣子心情很是不錯。
“你今日倒是醒得早?！彼呷ニ赃叺囊巫幼?。
褚搖光見到他，便笑道，“訣修，那家伙……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多了。”
訣修也抓了一把花生，一邊剝一邊拋給她，“哦？我倒是很好奇，你覺得他哪里有意思？”
褚搖光想了想，道，“這個嘛……”又突然說起，“他昨夜救回來那個小屁孩醒了嗎？”
訣修悠悠道，“還沒呢。聽周柏雪說，陸月燕竟然愿意用滄海碧珠去救個小孩兒，意外之余，又覺情理之中?！?p> 褚搖光挑眉，“情理之中？那可是滄海碧珠，就算我瞧著如今神力已然衰弱，但別的不說，若是他朝頻死之際，這滄海碧珠至少還能再保他一條命呢。若是你，你舍得拱手讓給旁人？還是一個不相熟的小孩？”
訣修笑道，“這般愚蠢作為，我自然不會，你也不會。所以就因如此，你便覺得他有意思？”
褚搖光嗤笑，“那自然不是?！?p> “那是為何？”
“他……”她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聲笑起來，“逗起來，很有意思，而且……最主要的是，長得很合本尊的心意。”
訣修看了她一眼，“膚淺。”
褚搖光不置可否，問道，“對了，那桑樹妖你派人去處理了嗎？有什么異常沒？”
訣修道，“我來便是為了說此事。聽周柏雪昨夜說起，那桑樹妖魔化和地窖有通往長臨河的密道時，我便察覺事情不尋常，便立刻命長零去了那酒肆查看，卻還是晚了一步，桑樹妖和地窖里那些人的尸體都已被處理干凈了。只撿到了這條項鏈?！?p> 他攤開手心，赫然是那桑樹妖那條銀項鏈，只是上面墜著的那顆珠子沒有了。他道，“那桑樹妖之所以能安穩(wěn)的藏在人群里不被發(fā)現(xiàn)，便是因為這項鏈有壓制妖氣的作用。而妖類需要吸食魔氣強行魔化，也需要提前準備好足夠精純的魔氣。還有酒窖和長臨河相通的密道顯然也是早已準備好。那桑樹妖分明是故意引他們往九幽身上懷疑。最重要的是……那酒窖里是死于血毒，是否有墮魔，我們?nèi)缃穸家褵o法查驗了。”
褚搖光道，“你的意思是，那桑樹妖不過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訣修道，“答案很明顯。有人需要墮魔，而小桔恰好能制造墮魔。凌河縣那家酒肆原本的老板有個遠嫁的女兒，不過許多年未歸家，再歸家時，那老板恰好去世了，我想是桑樹妖殺了他，頂替了這個身份。
又聽周柏雪說，那桑樹妖已經(jīng)收養(yǎng)小桔一年多，我想這一年多里，為了養(yǎng)活小桔，那桑樹妖殺的絕對不止凌河縣這幾個人。只是她也不敢明目張膽作案，而且還會帶著小桔頻頻換地方。所以我猜測，是有人急需墮魔，逼著她行險招，一連抓了幾十個人制造墮魔，然后讓她把事情賴在我們頭上，再送她一顆提煉好的魔珠，若事情敗露，還能讓她有反抗之力。不過可惜，被你一劍殺了。至于她身后之人，那更不用多說，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死。”
褚搖光思忖道，“當初褚江玦在夢境里沉睡得比我們都要久，也就導致他的魂力或許消耗得遠比我們厲害，所以需要墮魔來替他療傷？可依他的行事風格來說，這實在太拐彎抹角了……”她冷哼一聲，“他那個人，干起壞事來，恨不得三界都知道他的厲害?！?p> 訣修挑下了眉，“今非昔比。他如今沒了魔族，行事自然不能如從前般。而且公主你忘了？當初你與褚江玦身份對調(diào)時，你不也得夾著尾巴做魔嗎？”
褚搖光砸了他一把花生米，瞪眼道，“臭狐貍，會不會說話？！那叫忍辱負重！韜光養(yǎng)晦！臥薪嘗膽！”
花生米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身，訣修也不惱，慢悠悠地拂開，“那些褒義詞可不適合你。雖然猜測有褚江玦的手筆，但他實在藏得深，也不知何時會卷土而來。我還是那句話，請公主務(wù)必好好修煉，莫要讓我給你陪葬才是?！?p> 褚搖光瞥他一眼，“哼?！?p> 訣修又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連山蕪昨日傳了信來，說過兩日要來九幽做客，讓你這個魔尊備好好酒好肉好生招待她。”
褚搖光笑道，“那可是我后娘，應該的。不過設(shè)宴這種麻煩事，就交給你了。”
訣修冷笑，“什么都交給我，你干脆把你的魔尊之位也交給我算了。”
褚搖光拋了顆花生米進嘴里，邊嚼邊懶洋洋道，“賤狐貍，本尊看你不僅長得美，還想得美?！?p> 訣修盯了她會，垂了眸，也懶洋洋道，“公主，我已經(jīng)忙得夠多了，你多少體諒體諒我吧?！?p> 褚搖光挑眉問，“這魔宮都是你說了算，你還要本尊如何體諒你？”
訣修望著她，瞇眼笑，“請公主陪屬下睡一覺就好了。”
褚搖光點頭，指了指冰涼的地板，“隨你挑?！?p> 訣修輕笑一聲，拂袖起身道，“走了?！?p> 褚搖光拉住他，“走什么？本尊叫了白和他們，下午打馬吊，我懶得動腦子，你得給我在旁邊算牌?！?p> 訣修簡直氣笑，“懶死你算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