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約而至。
阿衫喜氣洋洋地趕回來喚他們。
夜空低垂,繁星璀璨。沙漠里入了夜,氣溫驟然降低,不似白日里那般炙熱如火,反而透著寒涼之氣。
好在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褚搖光現(xiàn)在已有修為傍身,即便只衣著一件單薄的玄袍,也不覺得冷。
這倒是讓阿衫好心帶來的外衣無處可用。
街道上人群三兩結(jié)伴,不少人手上還提著籃子,裝著各類瓜果食物,歡聲笑語地朝一個方向涌去。
褚搖光問阿衫,“你們這晚會,全城的人都會參加嗎?”
阿衫道,“也不是。晚會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都是自愿參與,不愿來的也不會勉強?!?p> 褚搖光,“哦。”
其實她對這晚會也算不上多期待,不過是聽說有美酒喝,還有今日的獵物作為食物,她正好又餓得嘴饞,左右今夜無事,便跟著來參加了。
走著走著,途徑一處圓形分叉路,中央圓臺上靜靜佇立著一座高大的女子雕像,那女子穿著估若族的服飾,正朝著遠(yuǎn)方拉滿手里的大弓,舉手投足間,英姿盡顯。
夜色濃稠,看不清楚雕像的臉龐,褚搖光不由問道,“阿衫,這雕像,是莫依?”
阿衫笑,“不是,這是我紗隴城的第一任城主,也正是因為有這位城主,我們估若族才能在這片魔物眾多的沙漠里立足生存?!?p> 原來如此,難怪要特意建座雕像來緬懷她。
離遠(yuǎn)雕像后,一陣歡躍的鼓聲自遠(yuǎn)方響起,阿衫喜道,“快些去吧,晚會開始了?!?p> 隨著阿衫又走了一長段路,鼓聲越發(fā)明顯清亮。前方是一片聚集著大片人群的荒漠,四周燃燒著火架將這一片區(qū)域都點亮,火架之間穿插著八臺豎鼓,幾名威武的漢子正掄著胳膊鏗鏘有力地?fù)艄摹?p> 中央則是一叢溫暖的篝火,依此為中心,附近擺滿了矮桌和蒲團(tuán),矮桌上又?jǐn)[著一些新鮮得瓜果,鮮香的烤肉,香醇的美酒。
而白日里的那些獵物早早經(jīng)過處理,放在早一旁的火架上炙烤,誰想添肉,便自覺拿起小刀去切上一塊。
這里的人們似乎隨意又灑脫,無拘無束地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坐下,又或者是因為大家都是熟人,跟誰都能嘮嗑聊天。
阿衫帶著褚搖光和訣修也隨意找了一放矮桌,剛剛坐下,隔壁桌的人就來阿衫搭話了。
那是一名年輕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和阿衫很是熟絡(luò),兩人說笑一會,他便看向褚搖光和訣修,笑容親和又熱情,“兩位遠(yuǎn)方來的朋友,歡迎你們,我叫阿遇,是阿衫的朋友?!?p> 褚搖光笑嘻嘻道,“原來你就是阿遇啊,我叫搖光?!?p> 阿遇親熱道,“那我喚你阿搖好了?!?p> 褚搖光眨眨眼,這里的人似乎都很自來熟。
他們一坐下后,人群突然格外喧鬧起來。有人猛灌一口酒水,對著火把一吹,火花一下躥得老高,火星子四濺,大家伙非常給面子地鼓掌大喊一聲“好!”。
緊接著一名赤著粗膀子的年輕男子抱著一塊堅硬的石頭來,大喝一聲,一掌劈下去,石頭瞬間四分五裂,大家伙又非常給面子地鼓掌大喊一聲“好!”。
褚搖光啃著果子的嘴微微一顫,眼角一抽,偏頭問,“阿衫,這就是你們晚會的節(jié)目?”這也太隨便了吧!
阿衫對她的無語仿若未覺,反而看得津津有味,“是啊是啊,怎么樣?很有意思吧?”
褚搖光,“……”
接下來的節(jié)目褚搖光是沒心思再看了,她已經(jīng)將矮桌上的烤肉全部吞入腹中,酒壺也被她喝得空空如也,有些索然無味地坐在這里。
訣修似乎對這場面也興致缺缺,歡呼的人群聲里,他靜靜看著她,“公主,可吃飽喝足了?”
褚搖光扯了下嘴角,“嗯,還是回去吧。”
她正要站起身來,兩道人影突然攏來,她抬眸一看,略微詫異。
竟然是莫依和阿銀。
這對城主夫妻還真是平易近人,毫無架子,就這么混在紗隴城百姓之間,大伙也不覺有異,一看便是常常如此。
阿衫也瞧見來人,笑道,“城主,阿銀,你們來啦!”
莫依頷首,牽著阿銀坐在了他們對面。
阿銀正笑著要從桌上拿點東西吃,誰知掃了一眼空空如也桌面,面色一僵,“阿衫,桌上的食物都被你吃完啦?!”
阿衫一愣,皺起眉,“我沒有?!?p> 褚搖光大剌剌道,“我吃的?!?p> 阿銀抬眸,不滿地盯著她,“你是豬嗎?這才多久就吃完了?”
褚搖光呵道,“我還沒說這么點東西不夠老子塞牙縫呢?!?p> 阿銀瞪她一眼,“你……”
莫依制止道,“阿銀,不要對客人無禮。”
阿銀冷哼一聲,起身道,“我去再拿點食物過來。”
待阿銀走后,莫依看著褚搖光,“阿銀有些小孩心性,請客人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褚搖光擺擺手,“我不在意。只是這吃也吃過了喝也喝過了,我們就先回去了?!?p> 阿衫驚訝道,“這就要走了?晚會才剛剛開始呢,后面還有好多有趣的呢。”
褚搖光撇嘴道,“后面不會還有胸口碎大石吧……”
阿衫驚奇道,“對啊!你怎么知道!”
褚搖光干脆起身,“先走一步!”
正要走時,阿銀就端著一盤美食回來了,餐盤的各類烤肉還冒著滋滋熱氣,似乎是剛從烤架上切下來的,旁邊還放著一盞銀酒壺。
烤肉的香氣又強勢地鉆進(jìn)鼻子里,褚搖光動作一頓,果斷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阿衫疑惑,“又不走了嗎?”
褚搖光嘿嘿道,“其實胸口碎大石也挺有意思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著筷子伸向了阿銀盤里的烤肉,阿銀皺起眉,將盤子往后一縮,“你干嘛?這是我給姐姐弄來的。”
褚搖光笑道,“一起吃唄?!?p> 阿銀怒道,“你已經(jīng)吃了那么多了,還吃?”
莫依出聲道,“阿銀,我吃不了那么多,放桌上一起吃吧。”
阿銀一噎,這才不情不愿地將盤子里的食物和酒擺上了桌。
褚搖光夾了塊肉吃,又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酒水潺潺而出,酒香似乎比之方才的酒更為清洌甜美。
阿衫見狀,連忙制止,“你方才已經(jīng)喝了那么多炙酒了,再喝可就要醉了。”
褚搖光不屑一笑,“放心,我千杯不醉,萬杯不倒!”
阿衫,“這……”
訣修道,“她酒量確實過人,不必?fù)?dān)心?!?p> 阿銀哼道,“這可是甘酒,雖味清甜,但后勁綿長,酒量再好的人,也只能喝上一杯?!?p> 褚搖光深深嗅了一口酒氣,明顯沒把這話當(dāng)一回事,語氣懶散,“是嗎?我可不信?!?p> 她飲下一杯甘酒,清爽香甜的酒味在嘴里化開,涌入胃里,心間卻涌上一絲絲清涼,她眼睛一亮,“好酒!好酒!”
她又要給自己滿上一杯,訣修不慌不忙地問,“待會醉了怎么辦?”
她睨他一眼,自負(fù)地笑,“我會醉?我怎會醉。”
她說罷,便一口氣連灌三杯甘酒,卻仍舊神采奕奕,眼神清明,不覺半絲醉意,她揚唇一笑,“不過如此嘛?!?p> 阿衫笑夸,“阿搖的酒量還真是驚人?!?p> 一旁的訣修心道,褚搖光從前在魔宮里整日是泡在酒色里不是作假,她的酒量向來海量。
阿銀卻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褚搖光,“晚上有得她好受了?!?p> 他又用筷子給莫依夾了塊肉,笑吟吟道,“姐姐,這是沙羚肉,外酥里嫩,來,我喂你?!?p> 莫依輕咳一聲,“這里這么多人在呢。”
阿銀悶悶不樂地收回了手,莫依見此,只好給他親自夾了塊肉,“這是你最愛吃的兔肉,多吃些。”
阿銀一喜,“姐姐真好?!?p> 阿衫忍俊不禁,隔壁的阿遇湊過來,笑道,“也就城主慣得阿銀越發(fā)嬌氣了?!?p> 褚搖光甩了甩空掉的酒壺,確認(rèn)一滴不剩后,飽食饜足地扔了酒壺,打了個酒嗝,懶洋洋道,“阿衫,這下我真吃飽了,要回去歇著了?!?p> 她站起身來,沖莫依露牙一笑道,“多謝城主款待!”
出于禮節(jié),莫依也站起身來,道,“不必客氣,你們是紗隴城的客人,理應(yīng)如此。”
褚搖光道,“那就先行一步,告辭。”
訣修也起身離去,走遠(yuǎn)幾步,一聲在歡鬧中格外細(xì)小的鈴聲響起,他腳步一頓,回眸望去,便見莫依已經(jīng)坐回了位置,她的腰間墜著顆金玲,行動間會發(fā)出細(xì)微的鈴響。
他沒有來得及細(xì)想,匆忙去追跑反了的褚搖光,偏偏那家伙跑得飛快,他追了好一會兒,才在一片寂靜的曠野里追上她。
她站在那里,望著荒涼的四周,皺起了眉,抱著胳膊轉(zhuǎn)身,愣愣盯著他,“我迷路了?”
訣修翻了個白眼,走上去拉住她,將她往回帶,“跑反了,公主?!?p> 褚搖光站著沒動,甩了甩頭,還是看不清天南地北,連帶著魂都有些飄。
她反手抓住訣修,“不行,我怎么感覺,頭有點昏?!?p> 訣修動作一頓,回過身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卻見她面色如常,臉頰微紅,漆黑的瞳孔此時卻有些混沌不清。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我是誰?”
褚搖光瞇起眼,一巴掌呼過去,“你這白癡訣修,老子是有點醉了,不是傻了……這甘酒……當(dāng)真有幾分厲害?!?p> 訣修垂眸望著自己被扇紅的手背,發(fā)出一聲輕笑,抬眸看她,“公主,還能自己走回去嗎?”
褚搖光招招手,命令道,“趕緊,背本公主回去?!?p> 訣修挑眉,慢悠悠地走到她身邊,伸出手臂將她打橫抱起,她正要抬手扇他一巴掌,他冷笑道,“公主敢打下這巴掌,我就把你丟這里喂野狼。”
她手勢一頓,改為輕輕拍打了下他的臉,腦袋昏得厲害,索性閉上了眼,又不忘叮囑道,“等會到了,門口外,放我下去,記得。”
訣修抱著她不緊不慢地一路往回走,聽到這話,扯起唇角,“怎么?怕陸月燕看到?”
她咕噥道,“那小子……小氣得很。”
他輕嗤一笑,語調(diào)悠揚,“哎呀我的公主,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什么大情種呢?!?p> 她吃吃地笑,“哈哈哈哈……”她笑聲一頓,幾分認(rèn)真幾分醉話道,“我就是?!?p> “你是個屁?!?p> “啪——”褚搖光扇了他一巴掌。
訣修面色一黑,聽她罵道,“你才是個屁!”
他深呼吸一口,不打算和一個醉鬼計較,繼續(xù)抱著她往回走,輕飄飄地問,“那你和他表明心意了嗎?”
她閉著眼,語言顛倒,“我說了,他不讓我睡,我說我想睡他,是真的。”
訣修聞言,彎起眼低聲笑,“真有你的,不過這話你對多少人說過,你記得清嗎?”
她迷惑地望了他一會,又閉上眼,半響沒出聲。
紗隴城大半的人都去參加晚會了,城里的街道倒是冷冷清清,光亮稀疏,一只紙鶴悄然盤旋在上空。
走了許久,他才抱著她回到阿衫的家。
跨進(jìn)院門正要放下她,可惜,有人等在屋門口,撞了個正著。
訣修手一松,懷里醉得迷迷糊糊的人一骨碌摔進(jìn)黃泥地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出一聲悶響。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清醒幾分,反而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門口的人冷著一張臉走來,盯了訣修一眼,在他微詫的目光里,俯身將地上的人抱起,大步走回屋內(nèi)。
訣修望著他的背影,古怪地笑了笑。
陸月燕將人抱進(jìn)屋內(nèi),察覺到她一身酒氣,便將人安置里炕邊,離琉蘇遠(yuǎn)了些。
給她剛蓋上被子,她倒好,一腳給踹開了。
他微微瞇起眼,也不再多管,任由她去了,反正她如今有修為在身,冷不死。
他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那人卻伸出手胡亂一抓,就抓準(zhǔn)了他的尾指,攥得很緊。
他身影一頓,彎腰低頭盯著她朦朧的眼睛,壓低聲音問,“做什么?”
她頭發(fā)凌亂地淌在榻上,呼吸都帶著清甜的酒氣,她微彎起唇,也壓著聲說,“親一個?!?p> 琉蘇就還睡在不遠(yuǎn)處,她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說這種話。
一抹詭異的羞澀爬上他的脖頸,他盯著她的嘴唇,卻是低聲道,“不可以。”
她蹙了下眉頭,輕哼一聲,扔了他的手,閉上了眼。
他眉梢微動,俯身又將一旁被踢飛的被子牽過來給她蓋上。
她這下安分了,沒再踢被子,甚至將半張臉都埋進(jìn)了被褥里。
他垂眸凝視了會她,一雙清眸此時卻有些幽暗,不過一瞬,恢復(fù)如常,冷淡不已。
走前卻瞥見她露出來的一截左手腕,他一怔,只見那輪由兩個菱形交織緊扣的咒印,原本顏色極其淺淡,不知不覺間顏色卻加深了許多,即便在夜色里,也十分顯目。
他掀開自己衣袖,發(fā)現(xiàn)亦是如此。
他從紫玉門回來后,曾翻閱過長華所有關(guān)于咒術(shù)的書籍,都沒有找到一條是關(guān)于這種咒印的說明。
想起那日她問的問題……這個咒術(shù)到底是什么?
陸月燕轉(zhuǎn)身出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