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時,有人熟睡酣甜,有人卻半夜驚醒。
憑借著極好的視力,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亦能看清洞內(nèi)的情況。洞內(nèi)不大,他和褚搖光林挽音成三角之狀,各自在一側(cè)靠著石壁休息。
左邊是睡在靠洞外的林挽音,右方是睡在洞里側(cè)的褚搖光。只是身體里有股莫名的邪念,試圖控制著他去靠近左邊的人,他知曉是血毒作祟,便暗暗咬緊牙關(guān),又往右移了些,離林挽音遠了些,卻又離褚搖光近了些。
可越是如此,先前被他暫時擱置的問題又如同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為何他對那邊睡得正香的褚搖光的血竟半點邪念都生不出呢?
懷揣著這個疑問,他竟不知不覺地來到某人的身邊,蹲下身,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抱著雙腿,仰著頭睡得鼻孔朝天的姑娘。
從外表上來看,這人除了生得美貌過分了些,性格跳脫了些,行事古怪了些……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但……血毒到底為何獨獨對她失效?還有她對他……
就在陸月燕想得越發(fā)入神之際,眼前的人卻忽然捂住脖子皺眉嚀了一聲,他一驚,正要起身離去時,卻又晚了一步,眼前的人已經(jīng)朦朧不清地睜開了雙眼,一團黑影就這么猝不及防的闖入她的眼中,嚇得她下意識就要張嘴叫喚:“——嗚。”
還好陸月燕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壓低聲音:“別,是我?!?p>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褚搖光才反應(yīng)了過來眼前的人是誰。只是,這人好端端地大半夜不睡覺,跑來她面前做什么?她警惕地瞇了瞇眼。
陸月燕見她安分了,才慢慢松開了手,想解釋什么,卻又無從解釋,只得沉默下來。
褚搖光卻不依他,同樣也壓低聲音問:“陸月燕?你干嘛?”
陸月燕閉了閉眼:“無事,繼續(xù)睡吧?!闭f罷,竟是起身要走。
可褚搖光哪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趁他一時不備,竟輕而易舉地就將他拽了回去,隨后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聲音含笑:“來都來了,一塊兒睡唄?!?p> 這說的什么話?!陸月燕額角猛跳:“胡說什么!”
褚搖光將頭枕在他胳膊上,邊依偎著他邊打著呵欠道:“反正山洞都這么大,睡哪不是睡?”睡她身邊,她還能多個枕頭呢,方才仰著脖子睡,都把脖子給睡酸疼了。
陸月燕僵了一瞬,隨后飛快地推開她的腦袋,猶如推開了一塊燙手山芋。他冷淡道:“你不該對男子這般?!?p> 修仙求道修為高深之人,壽命也會隨之延年,而慢慢仙途中,有人清心寡欲一心問道,卻也有人耐不住漫長歲月的寂寞,從而與人結(jié)伴為仙侶,修習(xí)陰陽之法。
而仙界對仙侶雖沒有什么嚴(yán)苛的規(guī)矩,長華也并不嚴(yán)管弟子情愛之事,但此前,陸月燕從不曾接觸過門內(nèi)弟子以外的女子,便是接觸,也是恪守君子禮儀。
再說這世上的女子,多是矜持有度,亦或者內(nèi)斂含蓄,像她這般張揚外放又古怪難纏的,少之又少,偏叫他遇上了這么一個。
可陸月燕哪里知道,魔族之人向來大膽直白,那些妖嬈多情的魔女從不擅長遮掩情意心跡,遇見喜歡的人說不準(zhǔn)第二天說嫁就嫁了,自然也不在乎在點親密之舉。
褚搖光也不知他此刻心里的彎彎繞繞,只覺這人忒小氣,連借她枕會胳膊都不行,可她又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主,當(dāng)下又抱過他的胳膊,半任性半撒嬌道:“陸月燕,我就睡會嘛?!?p> 這人似乎頓了會,褚搖光本以為成了,方要將頭再次枕上去時,卻又被他伸手推開了。
如此熱臉貼冷屁股,褚搖光火氣蹭蹭往上冒,正要發(fā)作時,陸月燕卻似乎卡著節(jié)點開了口:“我身中血毒,不宜離我太近。”
她神色一頓,忽而意識到了什么,道:“可是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失控,可見血毒也奈何不了你什么呀?!?p> 陸月燕沉默會兒,道:“可是三日后,我會死?!?p> 褚搖光一怔,隨后慢慢蹙起了眉。
對啊,這陸月燕中了血毒,都快要死了,不僅沒了利用價值,就連她之前的努力都快付之東流了,她干嘛還對他裝乖賣好???
看來真是最近演戲演得太入迷了,她暗暗搖了搖頭。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事情未到最后一刻,興許還有轉(zhuǎn)機呢?再者,就算陸月燕要死了,她也不會蠢到在此時暴露身份和目的啊,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一劍砍死她這個廢物魔族公主也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若是她有血毒的解藥就好了……對了,血毒的解藥!
她搖了搖陸月燕的胳膊:“陸月燕……”正要將血毒的解藥脫口而出時,卻又緊急閉上了嘴。心道,若是告訴了他,只怕又會懷疑她怎么會知道血毒之解了,屆時又得撒謊來圓,可謊言終究是謊言,撒得越多漏洞也就越多。
她躊躇之際,陸月燕輕聲問:“怎么了?”
她皺起眉:“沒什么……”可一想到陸月燕一死,自己就會前功盡棄,又有些不甘心道:“陸月燕,你能不能別死?。俊?p> 他淡淡道:“不死就會成墮魔?!?p> “……”好像還不如死呢。
褚搖光愁眉苦臉半響,身邊的人也沒再說話,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放手搏一搏,先將眼前這關(guān)度過去再說,便細聲細語道:“陸月燕,其實,我知道血毒的解法?!?p> 等了一會,無人回應(yīng),她輕喚:“陸月燕?”
黑暗中,褚搖光只能看清人的大體輪廓,卻看不清神情。此時不見回應(yīng),便憑著感覺湊近他的臉龐,借著少年眉心墜著玉珠的瑩潤微光,才看清他緊閉的雙眸和緊縮的眉頭。
她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是又發(fā)燒昏沉了。
她嘆了口氣,明日便是第三日了,天意如此嗎?她不甘地想著。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就在困意再次來襲,眼皮越來越重時,她緩緩地闔上眼的最后一剎那,一點碧光突然就這么雀入眼角,她猛然睜眼望去,卻見身側(cè)少年的胸腔處果然散發(fā)著一點幽幽的碧光。
她難掩震驚,這難道是……
隨著那點碧光往少年的四肢百骸散去,一股溫潤的神力流轉(zhuǎn)他的全身,不過眨眼的功夫,碧光便如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
褚搖光一愣,手卻如同被那碧光蠱惑了般,伸手去觸碰少年的胸腔,在他胸口處一陣上下摸索,一定是,一定在這里……
頭頂忽而一陣悶哼聲,褚搖光動作一頓,抬眸盯著他,隱隱看清了他嘴角的污血,呢喃道:“陸月燕,你血毒……解了?”
陸月燕也發(fā)覺了此刻身體的異常,除了血毒被解,胸口處似乎還貼著一只略涼的手,下巴也被她說話的吐息弄得癢癢的,即便光線極暗,他也感知到二人離得有些太近了。
他非常不適地皺起眉,掐住她的腕骨,將她的手從自己心口處拿開,冷漠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褚搖光心中掀起波瀾萬丈,面上卻笑嘻嘻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呀!你就不用死了?!?p> 陸月燕沉默了一瞬,卻問:“你看到什么了?”
褚搖光眼珠子一轉(zhuǎn),如實道:“我看見你方才心口里發(fā)著綠光,然后,你的血毒就解了?!彼煺娴囟⒅麊枺骸瓣懺卵?,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寶貝呀?”
陸月燕戒心大起,正要說些冰冷的話敲打她兩句時,山洞里卻乍然響起另一道驚奇的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他頓時預(yù)感不妙,修仙之人的五感都會強于常人,即便是在夜里,也能視物如常。他能看清站在洞口處醒來發(fā)覺異常滿臉錯愕的林挽音,林挽音自然也能看清洞里離得極近的兩人。
明明睡前還是各睡各的,怎么她半夜迷迷糊糊醒來,那兩人就擠一塊去了?
褚搖光這時唯恐天下不亂,好心解釋:“林姑娘,你別誤會啊,是陸月燕……唔。”話還未說完,嘴又被人捂住了。
這話說一半,林挽音不禁想入非非,頓時又羞又尷尬,只好尋個理由道:“我,我出去打點水喝……”說罷,人便飛快轉(zhuǎn)身匆匆離去了。
待她走后,陸月燕才心情復(fù)雜地松開了手。
褚搖光卻故作疑惑地問:“陸月燕,你為什么不讓我告訴林姑娘,你的血毒解了?這樣,她可就誤會我們的關(guān)系了。”不等他回話,她就茅塞頓開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讓她知道你身懷奇寶對不對?”
陸月燕沒吭聲,但也沒否認。畢竟這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fēng)險,他又不是傻子,那么愚蠢,被褚搖光意外發(fā)現(xiàn)也就罷了,她畢竟只是個普通的凡人,若是被同為仙門弟子的人知道,難保不會又為長華帶來什么風(fēng)波。
畢竟上一次的仙魔大戰(zhàn),不就因為云澤上仙得到滄海碧珠后太過得意四處招搖,才招來橫禍的嗎?
褚搖光卻問:“可是陸月燕,你就算現(xiàn)在隱瞞她,可明日她還是會發(fā)現(xiàn)你血毒自解的事,你該怎么和她說呢?”
陸月燕神色一頓,卻暗含警告道:“你別多言就行?!?p> 她竟也不惱,反而彎眼揚唇笑道:“放心吧陸月燕,我知道,懷璧其罪嘛,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也一定會保密的。”
陸月燕掃了她一眼,卻并不將這話當(dāng)一回事。她對他而言,也并非什么可信之人……
似乎是沒得到他的回應(yīng),她有些不滿的嚷嚷:“喂,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忽地,想起什么,又再展笑顏,對他道:“這樣好了,我們拉鉤?!?p> 他疑惑:“拉鉤?”
適時,忽有風(fēng)吹散了幾絲烏云,一縷清亮的月光就這么突然溜了進來,憑著這點光,陸月燕忽然看清了她黑亮又興奮的雙眸,還有自己發(fā)愣的臉龐。
“對啊,拉鉤!”
她朝他勾起纖細的小指,彎了彎,示意他也這么做,陸月燕的視線從她臉上緩緩移到她的小指,半響,沒有動作。
褚搖光瞇著眼睛冷哼了聲,隨后生硬地搬過他的手,撬開他的尾指,用自己的小指圈了上去,笑道:“喏,這樣就是拉鉤。民間有句老話,拉鉤上吊,百年不變,若是違背了誓言,可是會有懲罰的。”
她越說越嚴(yán)肅,陸月燕指尖微顫,眸光淡淡地盯著她:“什么懲罰?”
她嘿嘿一笑,忽然表情一變,脖子突然似斷掉般一歪,翻著白眼做著可笑的鬼臉,用蒼老的聲音陰森森道:“當(dāng)然是……不~得~好~死~~”
一面說著,一面還伸出雙手猶如厲鬼般去掐他的脖子,咋一看,還真有幾分阿飄的意思。
他沒躲開,脖子被她輕輕掐住,卻驀地偏了頭,若有若無地發(fā)出了一聲極淺的輕笑。
在這空蕩蕩又寂靜的山洞里,竟顯得尤為清晰。
褚搖光人都愣住了,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于是好奇地湊近他的側(cè)臉:“陸月燕,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陸月燕卻不認賬:“沒有?!?p> 褚搖光皺眉:“有!我明明都聽到了!”
“……”
褚搖光很難想象他笑起來是什么樣子,總覺得他這張臉漂亮歸漂亮,卻毫無生氣,整日都擺著副冷冰冰像塊石頭的表情,簡直就是浪費。
她又湊近幾分:“不行,你再笑一個我看看?!?p> 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陸月燕不予理會。
她抓住他胳膊搖了搖:“哎呀,再笑一個嘛,笑一個。”
他推開她的手,口吻又不冷不熱起來:“別鬧了?!?p> 褚搖光見狀,又冷哼兩聲,立馬臭臉道:“混蛋!對我一點都不好!”
陸月燕一時啞口無言。她怎么性情總是這般多變?一會晴一會雨的,真叫人難以琢磨。
又瞥了眼她氣鼓鼓的臉,竟頭一次沒覺得面目可憎。
好罷……陸月燕從袖子里一陣摸索,隨后將手里的東西遞到她眼前:“給?!?p> 褚搖光傲慢地掃了眼他手心里攤著的幾顆五顏六色的糖丸,卻是一怔,神色慢慢變得古怪起來:“陸月燕,我也不見你愛吃糖啊,怎么老是隨身都帶著?”
他道:“……琉蘇白樺小時候愛吃,習(xí)慣了?!?p> 褚搖光面色又是一滯,原來是這個理由。她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你這個師兄,還挺不錯的嘛?!?p> 她隨手拿起一顆糖丸,剝開彩色的糖衣塞進嘴里,甜膩的味道迅速融化開,她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試探道:“陸月燕,我為什么就不能和你去長華呢?”
陸月燕眉心微凝:“……你的資質(zhì)并不適合入仙門?!?p> 她咋咋咧咧道:“我沒說要拜師?。 ?p> “那你非去長華做什么?”陸月燕神色又變得冷淡起來。
褚搖光眨了眨眼:“這不是……你在長華嘛。”
他并不容易被含糊過去:“與我何關(guān)?”
她挪開目光,垂頭喪氣地嚅囁道:“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除了跟著你,無處可去了?!?p> 陸月燕盯著她低垂的腦袋,纖瘦的肩膀,猶如一團流浪的小貓蜷縮在他身側(cè),瞧著無助又可憐。想起她之前那些刻意示弱又矯揉造作的舉動,此刻的她似乎顯得更為真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