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一個個早得了馮金寶吩咐,看見楊秀才就直接把他拉到靠江的一個座位坐下,上半壺酒,一碟毛豆一碟豆干打發(fā)了。楊秀才有免費的酒喝也挺滿足,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吃著豆子,自得其樂。
“岳父大人”馮金寶問聲好,在楊秀才對面坐下,叫伙計上個干炸魚。
楊秀才大喜,瞅著這女婿真是個可意人兒,兒子這頭親事不順就在女兒這頭補上了,自家還真是好命呢。
馮金寶一個成年男子不方便進出柳家,就想從楊秀才這里打聽柳家的情況,當他聽到楊秀才身為親家竟然自從柳仲生病后從沒上過門探望頓時心里鄙夷萬分,想柳大妹妹前世做了什么孽遇到這樣一戶人家。
柳仲生頭上纏著帕子,慘白著臉閉著眼睛,心里想著那些借債,大女兒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能有什么辦法去弄好幾百兩的銀子來?做爹娘的撒手倒床上了,李氏只管哼唧流淚,自己把腸子盤算斷也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
柳桃一邊給爹喂藥一邊說自己找馮嬌嬌借了錢,事到如今柳仲生心里再不爽也只能忍受了。
他內(nèi)心苦笑一聲,馮嬌嬌和女兒感情好得不亞于親姐妹,現(xiàn)在的馮嬌嬌手里漏個幾百兩大概也就是九牛一毛吧。
如同自己的霉運連連馮癩頭的好運勢蹭蹭往上漲,發(fā)財?shù)膭蓊^攔都攔不住,他家老大馮金山著實能干,得了南泉白家的青眼,白家允了他一條船的綢緞出海,年底要起金屋子呢。
大概也就是從聽說馮癩頭都開始走海外貿(mào)易了自己的心就失去了方寸,開始覺得一年能賺進兩三百銀子已經(jīng)足夠歡喜,但看到人家銀子是以千以萬來算計又不平衡了。其實馮有財曾問過他要不要也搭些貨、可以私下分出五百兩銀子的貨給他,自己偏偏賭氣一樣不想接馮癩頭的飯吃。
這樣的年紀還爭強好勝,難怪說平常心最難得。要是自己不賭氣又怎么會輕易中了別人圈套呢。
柳大夫隔幾天就來給柳仲生扎針,這病主要是驚悸之下一股郁結(jié)之氣在臟腑盤纏不去,精神萎靡,行血不旺。柳桃不在乎錢,安魂定神最佳的犀角、牛黃、珍珠、茯苓等都買了來,厚德堂沒有就托人去州府找馮嬌嬌買,在這樣精心的照顧下柳仲生的手腳麻痹等癥狀漸漸緩解,剩下只是靜養(yǎng)。
厚德堂的柳大夫都是街坊間熟人,柳仲生的病癥藥方早傳了出來,昂貴的珍材聽得鄰居們伸嘴咂舌不已,開始都以為柳大姑娘是做面子,可見到這藥是源源不斷的吃,李媽一個包袱一個包袱的收拾出去、后來看到連那原來是為大姑娘準備的嫁妝的細木工打造的妝臺都抬了出去,才知道是真孝順。
楊魯氏也急了,私下找過李媽說:“這哪里是藥啊,是煮銀子啊。大姑娘也太不懂事了,你一個老人兒也是,不幫她看著家產(chǎn)讓著她被那些老江湖騙。”
楊魯氏又試探道:“這藥吃了多少服了呀,還要吃多久?這人的壽數(shù)吃藥是吃不來的——”
“楊嬸嬸不用操心,砸鍋賣鐵也要先盡著我爹娘治病?!绷彝蝗怀霈F(xiàn),嚇得楊魯氏打翻了一疊碗。
州府里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中秋將至,楊子云陪著牛珍珍放河燈,見她裊裊婷婷裹著薄綾子衫子,淡淡的秋香色,明明沒繡花可她走動起來卻一閃一閃全是花紋。楊子云不懂這是暗繡,也覺得衣料貴重。
可他自覺不是貪慕富貴虛榮之輩,而是實在傾慕珍珍小娘子這大方的態(tài)度、這雅致的趣味,倆人是知音好友而不可用世俗眼光衡量。
眼下楊子云瞧著珍珍也并非像一般俗人一般把扎的蓮花燈放入河里、合十祈福,而是手擎一支荷花,遠遠看去衣袂飄飄真如凌波仙子,只見她一瓣一瓣的把荷花花瓣掰扯下來,在上面題詩,然后再輕輕放入水面,眼含無限惆悵目送花瓣逐水漂流。
楊子云在一邊幫她提著筆墨籃子,佳人俏立,掩面幽幽泣道:“這花瓣還能葬于清江之中,我這樣的薄命人身陷世俗泥沼,何日又能解脫呢?!?p> 江水綿綿,身邊人有出塵之態(tài),楊子云如癡如醉。想起平六所言這樣的可人兒竟然有機會嫁于自己做枕邊人,唉唉,都怪那柳家,奇貨可居早早圈了自己,害得自己如今只能守在佳人身邊脈脈不能語。
唉唉,聽說柳秀才病了,活該遭災,自己心術不正企圖攀附自己反遭天譴,可見自己確實如同那平六所說富祿貴相,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的。
“爹,我想找人把前后院重新隔斷一下,我們家人少用不了這么大地方,到時也好租出去補貼點家用?!绷蚁虻笾抡f了下自己的想法。
柳仲生啞然,雖然不情愿但是只點頭,現(xiàn)在甜水井街的院子是自家唯一的出息了,他含含糊糊吐出幾個字:“你妹妹---你妹妹---”
柳桃安慰父親:“爹放心,小葉兒的嫁妝我也已經(jīng)托舅舅運到鄉(xiāng)下收著了,她的田地沒動,地契也是舅舅保管著,不會讓她出嫁時沒臉。胡太太也是很疼愛她的,這不,特意叫人來看過她好幾次?!?p> 胡家不愧是厚道人家,柳仲生病倒后派了幾次人來探望并送了好些藥材來。李氏也是這么對柳桃說的,“家里再艱難也別短了你妹妹。要不是你妹妹念了書能認識羅夫子哪里來的這一段好姻緣,所以說人以群分,如今你妹妹好容易跳出咱們這市井小戶能夠結(jié)交貴人,千萬別叫她跌回來了。”
一個字也沒有提到自己,沒有提到那無聲無息的楊家、吊在半空的自己的婚事又該怎么辦。柳桃一一答應著,哄著娘把粥飯吃下。
李媽看著泥瓦工砌墻,掉了幾滴眼淚,自己以前看不起楊家攬房客,如果自家也這樣了。柳桃還得消減家里開銷,就多出了一個小甲。
“我們家發(fā)不出月錢了?!绷抑毖?。
小甲也是兄嫂賣了的,柳仲生買來時約莫十來歲,精瘦一個人,吃得又多,李媽都說不劃算。小甲耷拉著眉眼:“我不要錢,有口飯吃就行,大姑娘,我哥哥嫂嫂有自己的家,容不下我?!?p> 柳桃嘆氣:“我們家吃飯也困難了?!彼呀?jīng)叫李媽改買陳米了。
小甲傻了眼,總不能說自己不吃飯,最后喏喏問:“我少吃點兒,這樣也不行嗎?我?guī)湍阕鍪?,劈柴擔水看門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都做,這樣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