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離去的幾日里,臥龍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在長空的俯視下,眾生形形色色地活著。
突然,遠(yuǎn)處似有破風(fēng)聲音傳來,隨著幾聲清亮的唳叫,一支十來人的隊伍帶著殘影,一下子閃至臥龍城不遠(yuǎn)處的上空。
他們渾身裹著黑色的鎧甲,騎著巨大的飛獸。只是那飛獸表面,除了緊致的鱗甲之外,竟還纏著一圈十分恐怖的黑色火焰。
那火焰宛若天生一般覆在上頭,向四周散發(fā)著劇烈的能量,似要將空氣完全蒸干??缮戏降尿T士卻不以為然,哪怕有著靈動的火苗,向著他們的盔甲內(nèi)鉆去,也不屑于低下眸子。
在這天宇中,他們仿佛合二為一,成了白色長空中的墨點。
此時,似是到達(dá)了最終之地,為首一人,開始了言語。
“當(dāng)年,唐國東境驚現(xiàn)天虹三萬余里,文星閣的長老說,那是血兆,如不除去血兆之人,國將不寧。”
“東境血禍之后,當(dāng)年的眾人都以為血兆已除?!?p> “但約莫兩年前,文星閣再次請愿,他們說當(dāng)年的禍星仍殘存于世。”
“未久,南海的海怪開始大舉侵犯我大唐邊境,潛伏了千年之久的巨妖,也隱隱有了動靜?!?p> “天子將信將疑,遂派出千余青冥使,前往東境,妄圖徹底解開這天虹血兆?!?p> “可如今過了兩年,這血兆不僅沒有解開,連當(dāng)初來到此處的青冥使,也不見了蹤跡,至今下落不明,此事竟成了懸案?!?p> “此次天子派我等龍鷹衛(wèi)來此一探究竟,諸位可切莫負(fù)了圣意,如若不然,我等恐怕再也回不去了?!?p> “是”,小隊之人連聲應(yīng)道,他們不約而同地,向著那不遠(yuǎn)處的城池望去,心頭不禁喃喃:
“幾月前令得星河古盤閃爍又莫名消失的地方?!?p> “莫非是指向這里?此處究竟有著什么東西?”
而此時的少年,仍在不停地趕路中,他曾在那條能夠回家的官道上猶豫許久,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離開白家鎮(zhèn)后,即將步入光明的大道,卻不想,反而陷入人世間的黑暗,無法脫身。
他只是走,也只能走,愿自己的走得乏了,便會停止苦悶的思考,若是在那夢中,能踏出一條陽光大道來,也是極好的事情。
可他終究沒能做上美夢,一到白天,烈日便開始燒灼,折磨著他的心神,一到晚上,罡風(fēng)便開始宰割,逼迫著他去清醒。他不愿面對的一切,此時都化作了嘈雜之聲,種進(jìn)了他的腦海里,他快要發(fā)瘋了。
實在忍受不了的他,一頭扎進(jìn)了古林深處,開始瘋狂殺戮起來。
遇獸殺獸,遇妖殺妖,殺得興起,甚至連地上的蟲蛇也不放過。他一路走,一路殺,鮮血迷了眼睛,腥味充斥鼻孔,哀嚎溢滿耳朵。
而心神里,全是他要復(fù)仇的執(zhí)念,看著滿地的慘狀,他甚至不復(fù)以前,此刻竟連半分憐憫也生不出來。不再思考,也不再感悟,只是單調(diào)地沉淪在嗜殺中,忘乎所以。
仇恨、屈辱、不甘,漸漸成了他世界的全部,哪怕是記憶深處那些難得可貴的笑臉,也漸漸消隱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如此這般地殺戮持續(xù)了多久,直到有一天。
他剛剛揮出戟刃,將一只妖獸隨意地斬首,那妖獸的腦袋一滾,便立在了他的前方。
他本不屑一顧,卻不料那歪斜的腦袋,竟直勾勾地瞪著他,它雙目通紅,帶著無言的憤恨。
那帶著挑釁意味的紅色,終究將他同樣紅色的雙目引去,他也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它,像是看著一面鏡子。
誰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就一直那樣呆滯地看著,像是累了,像是困了,又像是悟了。
突然,一道寂寥的歌聲響了起來,仿佛起于長空,穿行在這林木里,一時之間,萬物都屏住了呼吸,徒留這歌聲四處飄蕩,它無處可尋,卻又無處不在。
在他的靈魂深處,也似乎響起了這歌聲,宛如天籟,如此這般而鳴:
飄搖兮游于太宇,享百世之惠恩;
浩蕩兮肆于海內(nèi),奪萬物之長生;
悲亦同喜,假亦是真;
手?jǐn)埱屣L(fēng)意,便可登昆侖;
古今不知年歲,唯天地一虛神。
......
他突然醒了,一下子變得非同尋常的空明,空的腦中別無他想,只愿隨這天籟之音而去。
他眼中的血色也隨之不見,在恍惚之間,他竟看到那死去的妖獸,都閉上了雙目。
思緒流轉(zhuǎn),李云天的話驀然在他心頭浮現(xiàn):
仙人!
他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拼了命地尋聲而去,可哪怕他感覺那聲音離得再近,卻也始終找不到源頭。
他瘋狂地奔跑起來,繞過荊棘,越過高山,就在他將要放棄之時,轉(zhuǎn)身一瞥,便見到了一個老人。
鶴發(fā)童顏,飄飄若仙,一手垂釣,一手臥眠。
他嘴角帶著淺笑,口中輕啟,便跳出一個個音符。
他語調(diào)輕快,讓人陶醉其中,如入不可自拔之境。
“老神仙!”
少年大聲地呼道,他連忙沖了過去,像在漫天漆黑中亂撞的螢火,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道奇光。
那彌漫在宇內(nèi)的歌聲,受此大吼的驚嚇,一下子便不知道鉆到哪里去了。
老人緩緩睜開雙目,見到此人,白眉略微一蹙,緩緩說道:
“你是何人,何故擾我清夢,驚我池魚?”
一塵聽后,臉上頓時顯出一抹愧色,急聲說道:
“晚輩無意冒犯,只因被仙人的動人歌聲所引,才倉皇來到此地,多有得罪之處,還請仙人恕罪?!?p> “晚輩之前陷入迷途,幸而得到仙人拯救,方才恢復(fù)清明?!?p> “此等大恩,如同再造,晚輩愿追隨仙人左右,常聆大道之音?!?p> “哈哈哈,什么大道之音,什么仙人”,老子聽完一塵的話語,竟放肆地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道:
“這里有的無非是一個隱居山中的瘸子罷了?!?p> 老人言罷,一塵頓時臉上顯出不解,只當(dāng)是仙人自謙的話語,虔誠之姿始終不改。
直到老人緩緩站起,邁出步來,他才駭然發(fā)現(xiàn):
“此人竟真的是個瘸子!”
“怎么,現(xiàn)在信了?”老人意味深長地看著一塵,笑著說道。
“一個瘸子,有什么好值得跟隨的,你若真的想要求道,不去那世俗中的道院,來這作甚?”
一塵聞罷,臉上頓時一片黯然,便將自己一路的悲慘遭遇合盤托出,可誰知老人聽后并未生出半分感慨,只是熟練地捻著白須,臉上帶著淡然的笑。
“你走吧”,老人聽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山上走了。
“仙人,仙人!”一塵一見此狀,立馬疾呼道。
他一面喊一面跑,誰料眼前那瘸子,明明只是氣定神閑地踱步,卻始終位于他的前面,走著走著,眼看老人便要消失不見了。
終于,遠(yuǎn)處那個早已化為黑點的身影,還是消失了,就如他突然出現(xiàn)那般,一切仿佛都沒有因由??罩兄皇R坏赖穆曇簦罱K像柳絮一般飄到了地面,也飄到了他的耳中。
“你所修得乃是殺戮之道,陷入其中卻還不自知?!?p> “除非你能把那一方池子里的魚釣上岸,否則一輩子都不可能登上這座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