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強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似乎唯有無言的死寂。
“你們!”
一塵指著前面那一群黑衣人,面容哆嗦,身體不禁微微顫抖,見到此情此景,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了。
而他面前的那群人看著他只是笑,很張狂地笑,笑了一會便帶著那副上品奇甲離去了,離去之前,還有一句話飄蕩在空氣里:
“白公子,城主讓我們替他轉(zhuǎn)達謝意?!?p> 一塵感覺自己要瘋了,暴怒的他提著那桿天殘戟便欲攻去,可是那一堆尸體中的一聲咳嗽,還是傳到了他的耳中。
“李大哥!”他驚喜地叫道。
在他的不遠處,李云天正躺在那里,大口地咳著血,似乎還有一口氣。
一塵趕快過去為他查探一番,發(fā)現(xiàn)不知是那群黑衣人有意還是疏忽,李云天胸口被插了一劍,卻避開了心臟,也許還能搶救一番。
一念至此,他便不顧一切地背起李云天,朝著官道走去,也許幸運的話能遇上獸車,也許更加幸運的話能趕至最近的醫(yī)館。
帶著這種念頭,一塵上路了,只是李云天略帶幾分金色的血,仍然在止不住一般地滴落,那是生命逝去的痕跡。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黑暗里,一雙銅鈴般的雙目悄無聲息地注視著這一切,那雙目瞪得老大,似乎連眨眼都已忘卻。
“一塵,放我下來吧!我可能撐不住了。”
一塵背上,李云天的聲音極度嘶啞。
“李大哥,你一定不會死的”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無比懊悔,也許他不去找尋那黑衣人的蹤跡,若是安心為大家守夜的話,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都是我的錯?!彼藓暗?。
“如果我能早點為大家示警的話,大家可能都不會死了?!?p> “哇!”
似是想起剛才那一幕慘狀,少年哭得更加大聲,他極少這般痛哭,因為他自覺極少犯錯。
可如今因為他的疏忽,那些曾經(jīng)和他把酒言歡的大哥們,竟全部化作了沒有生氣的血塊。
“別太自責,一塵,從我們這條秘道上出現(xiàn)敵人起,有些事情便早已注定,咳”李云天咳了一聲,他接著說:
“你知道嗎?其實我聽到了那群黑衣人跟你說的話了”
一塵前行的身影不由一滯,他還來不及解釋,李云天便又開了口,只是略帶金色的血跡不斷地涌現(xiàn)。
“可是,我相信你,雖然我們只是相處了兩月,你叫了我兩個月的大哥,但我始終堅信你是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天才?!?p> “李大哥!”
少年嗚咽一聲,滾燙的熱淚又大滴地落下,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流過這么多淚,可這個帶給他感動的李大哥要死了啊,他心中發(fā)出一聲野獸似的咆哮,再度向前沖去。
李云天仍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話。
“你的路還很長,總有一天會發(fā)出自己的光亮的?!?p> “可惜,我無法去見證了?!?p> “那些仙人的傳說,還有那些神龍的遺跡?!?p> “也許我注定要死在這里?!?p> “我一生無父無母,甚至即將死去也沒有見過他們,只有出生之時便帶著隱含身世的半面殘壁?!?p> “答應我”李云天咳出了更多的血來。
“帶上它!”
“帶上我身上的那半面殘壁去一起去見證!”
“若有一天,你真的看到了那些東西?!?p> “哪怕我永遠地埋在了土里,也算我沒有白活這一生!”
“你不會就這樣死去的,李大哥。”
“不會的,我們都會活下去的!你一定要挺住啊!”一塵語調(diào)凄涼,不停地出聲安慰道,最終那些安慰的話語,只換來一聲細弱蚊聲的應答,便再也沒有了回應。
他漸漸感覺到身后的那具身體,變得冰冷,而他那迅捷的步伐,像在躲避死神的索命。
很幸運,在破曉的時候他攔住了一輛獸車,在將全身銀兩都交與車主之后,他用自己通紅的雙目和那桿猙獰的大戟,逼迫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最近的醫(yī)館。
“你背上的那個人好像死了?!?p> 車主看著他背上那個沒有一點生氣的男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你胡說八道什么?他明明只是睡著了而已”一塵氣惱地對車主吼道。
但背后的一片冰涼又讓他有些膽怯,他甚至不敢去試一試他的呼吸,他太過害怕了,害怕那個時常嘴角帶笑,并揚言天下何處不可走的男子,連腿都不曾邁開,便一命嗚呼地死在了這里。
于此之際,他鼻頭一酸,可因為哭的次數(shù)太多,連眼淚都不肯落下半滴了。
“死了”
這是醫(yī)館的白胡子醫(yī)道士第一時間給出的判斷。
“不可能的!”一塵大聲地吼道。
“他怎么可能就這樣死了呢?你會不會搞錯了”
“我說過,他已經(jīng)死了”白胡子醫(yī)道士說著話,看著李云天殘存的金色血跡,眼神中卻閃過一道旁人難以察覺的色彩。
“喂,要不將尸體放下,我會幫你處理的”他勸聲道。
一塵只是背著那具被宣告死亡的冰冷尸體,走出了醫(yī)館,而那輛獸車還侯在那里,像在朝著他吆喝,他發(fā)空的腦袋過了許久才聽見那些聲響。
“小伙子,你還有銀兩嗎?”
“沒了”他像失了魂一般答道。
車主原本熱情的神態(tài)一下子黯淡下來,他萬分哀婉地道:
“雖然我也很同情你,不過你原本付的銀兩只夠乘一趟車,有緣再會。”
“真他娘的晦氣,老子竟然載了一個死人”車主一邊嘟噥,一邊駕著獸車遠去,很快便消失在一塵的視野里。
少年此刻才明白,原來人類的悲喜并不想通,李大哥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大哥而已。
“李大哥,我們回家吧”他輕聲說道,隨后便朝著臥龍城的方向邁步而去,他的腳步再也不復先前那般迅捷,沉重得像要陷入這大地。
七日之后,器閣的大堂內(nèi),許許多多的人都擠在了這里,自從那件事發(fā)生以來,他們每天都要聚在這里議會。
顧閣主坐在主位,用手撐著額頭,聽著下面的爭吵聲,不禁有些頭大。
“這都七日時間了,第一小隊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p> “是啊是啊,買家那邊已經(jīng)用鳥獸傳來了書信,別說盔甲,連半根毛都沒有看見。”
“這次的大買賣被搞砸,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莫非他們是遇上了劫匪?”
“不可能,那條古林中的秘道可是我們常年踩點踩出來的,除了我們器閣內(nèi)部的人員外,其他人絕無可能知道,而且以往從未失手,怎么這次就,莫非?”
“莫非什么,難道你懷疑我們中出了內(nèi)鬼?”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我嚴重懷疑那個叫做白一塵的小子,他畢竟初出茅廬,又是剛進入我器閣不久,難說不會與外人沆瀣一氣。”
說話的人目光不時閃爍,時而看向大堂上方的位置,恰巧趙寅成也坐在那里,只是閉上了眸子,一言不發(fā)。
“好了”訓斥聲是顧月姬發(fā)出的,她黛眉微蹙,臉上寫滿不滿。
“事情還沒有定論,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大家還是先商量一下對買家的賠償事宜吧。”
“另外,我相信:第一小隊的人一定會平安歸來的?!?p> 顧月姬說這番話的時候,黑色的眸子突然顯現(xiàn)出一個少年的模樣。
“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小家伙”,她心中默念道。
她話音剛落,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闖入了大堂,神情驚恐,像是剛逃難回來。
“大牛,你竟然回來了,其他人呢?”眾人驚呼道。
“閣主,小姐,大家都死了!”
大牛發(fā)出一聲悲愴的吶喊,隨后便像失去力氣一般趴跪在地上,他不禁哭出聲來,哭聲回蕩在這大堂中,如同擊鈸。
眾人皆驚,誰也不曾料到是這般結(jié)局,無言了幾秒鐘,才有人開口問道:
“大牛,別哭了,到底是誰干的?”
大牛聞聲立刻抬起頭來,仇恨的眼光想要吃人。
“是白一塵那個叛徒,想不到他竟然伙同城主府的人,做出了殺人奪寶的勾當?!?p> “嘩!”
很快白一塵的名字便被口水淹沒了,那些辱罵和詛咒都沉浸在其中。除了極個別人外,大家都相信了大牛的話,畢竟大??梢恢笔莻€老實人,既然是老實人,那肯定是不會說謊的。
隨后他們都默默期許起來,期許著那個叫做白一塵的少年歸來,聽大牛說,他并不知道自己存活的事。那么,他便有很有可能繼續(xù)當他的臥底,繼續(xù)和城主府做那些茍且的勾當。
如此又是幾天的等待,但卻始終沒有他的消息,那個少年,不會離去了吧?大家漸漸急躁起來。
直到這一天,北風蕭瑟。
那個一直被他們惦記的少年出現(xiàn)了,他出現(xiàn)在了距離臥龍城門十里外的地方,那里荒無人煙,徒有一片雜草長得很盛。
他形容枯槁,這幾天都沒有進食,連水都喝得很少,只有腳步不曾停下。但在此刻,他停了下來,聞著李云天身上刺鼻的腐臭味道,略微皺了皺眉。
“李大哥,我想,或許我們已經(jīng)到家了”,他喃喃道。
他在腳下的位置簡易地置了一座墳,墳有石碑,上面歪斜地寫著兩行字。
仙人未逝,怎奈回首成空;
神龍未老,死后亦為鬼雄。
少年看著自己竭力刻下的碑文,凝視了許久,仿佛其中葬著一個偉大的靈魂??沙怂酝?,又還有誰知道呢?于這天地而言,此間無非是一堆雜土,外加一具枯骨罷了。
自己的李大哥,終究是被埋在土里了,可究竟怎樣才算死亡,怎樣才算活著呢?
此時秋風又起,撩起少年的鬢發(fā),迷了他的一雙淚眼。
少年矗立許久,似是再度回想起,不死老人時常掛在嘴上的話。
“有時,活著,勝似死去”
“有時,死去,亦如活著”
他看著空中飛舞的細小草絮,沉默不語,只有幾聲心底的喃喃傳了出來。
“仙人傳說,神龍遺跡”
“終有一日,我會替你去見證的!”
幾息之后,他便朝著臥龍城轉(zhuǎn)身而去,路上甚至連一眼都不曾回眸。
他像是一下子知道了,只要意志能夠傳承下去,那便是:
永生。
而當他離去不久,一道黑色的影子瞬息而至,不過沉默片刻,竟對那簡易的墳墓開始徒手挖掘。
“多么美妙的尸體?。 币坏蜡偪竦穆曇艟従弬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