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的時間光影里,他仿佛看見了許多奇怪的畫面。
一個手持拂塵,衣衫襤褸的老頭,在瑟瑟的風(fēng)聲中竭力而呼:
“蒼茫大地,眾生沉浮”
“大道式微,老夫盡力了”
......
彼時,天空開始落雨,風(fēng)卷席著枯葉也開始舞動,嗚嗚聲中,更像是一場天地間的悼亡。
然后,他又看見了一位面色蒼白的婦人,在生命將熄的最后一刻,口中不停喃喃:
“什么妖孽,他還是只是個孩子啊”
“為什么要拿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彼時,九天之上,浮云如蟲蛇般倉皇而去,令人窒息的時空里,道與術(shù)互相交融,幻化成一場別樣的殺伐。
后來,他還見到了一個分外靈秀的女孩子,嬌俏的臉襯著好看的鬢發(fā),此時,她正哭得梨花帶雨。
“醒來,公子,你趕快醒來啊”
“公子,醒來”
“醒來”
......
彼時,四周一片黑寂,沒有人知道這是哪里,唯有那一聲“醒來”經(jīng)久不衰。
“為了她,你愿意醒來嗎?”
他仿佛聽見有人這樣問他,可他卻不知道該怎樣應(yīng)答,但他只覺得那是他生命中第一縷光,于是便想也不想地迎了上去,隱約間,他知道:
一個新的世界要降臨了。
“什么,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人群如馬蜂一般,紛紛涌進(jìn)了房間,只為了見證那個天大的消息:
沉寂了十余載的白家癡兒,竟然開口說話了。
當(dāng)為首的和藹長者一把握住了少年的雙手,關(guān)切地看著他時,眾人都紛紛翹著腦袋。他們總?cè)滩蛔∪ヒ芟耄莻€當(dāng)年具備先天圣人之相的少年,再度開口說話時,將會怎樣地鳴動全場。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老家伙,你是誰???”
無言的寂靜里,眾人皆呆若木雞,唯有長者憋紅了面龐,使勁扯出一句:
“我是你爺爺!”
滿堂轟然。
“這白家少爺前些日子受了棍傷,我們還以為那一棍竟使得他開了竅?!?p> “想不到,縱使能開口說話,竟還是連自己的親生爺爺都不識得?!?p> “搞不好,也是受了那怪樹厭秋的荼毒,方才變成了這般癡傻的面目。”
長者仍舊不甘,只見他面色一沉,周身慕然出現(xiàn)許多小股氣流,盡皆朝著少年的眼耳口鼻四竅鉆去,半晌,才徐徐消散。唯有一張陳舊的老臉,全然寫滿喪氣,在最終的嘆息聲中垮了下來。
“諸位都散了吧,一塵已無性命之憂”
“上丹田乃藏神之府,我方才借道種玄氣,于一塵的識海中探查一番,發(fā)現(xiàn)他的神志已清?!?p> “至于其他”長者話鋒一轉(zhuǎn),言語之間,突然顯出萬分的鄭重,但還是化為了拜托的口吻。
“還請諸位不要多言”
紙難滅火,天難順意,老人看著眾人的表情,心中哀嘆一聲,神情更加衰老了下去。
白一塵仍舊坐在床上,冷淡地注視著一切。
往事已成云煙,他似乎毫無印象,只有殘存的夢境碎片,在他的識海中時而翻涌。
他忘了以前的自己,也不甚了解以后的自己。
所以,當(dāng)他看見人群中的憋笑與嘲弄,看見審視與敵意時,他似乎毫無感覺,唯有面前老人的衰老,才在他的心間不覺泛下了一小塊漣漪,像是一種久違的情緒。
老人終究又開口了。
“白宇,依舊取一顆丹藥來,用于一塵夯實(shí)道基”
“有必要嗎?”
一名中年男子冷漠地答道,很快便不回頭地離開了,風(fēng)中傳來了更為冷酷的聲音。
“十余年了,是頭豬也該喂出欄了?!?p> 老人一怔,但最終沒有反駁,只是甚至不敢再去窺視身后的那個少年。
“李家的那群雜毛,若是我發(fā)現(xiàn)你們有意搞鬼,我白向道誓不罷休!”
老人咒罵著離開,人群也匆忙地撤退,自此,一個足以讓他們快樂多日的談資,將在白家鎮(zhèn)上始終流傳。
房間里很快只剩下女童和一個白衣少年了。
女童恭敬地立在床邊不遠(yuǎn)處,低著頭,好像一直在看著自己的腳,一雙繡有白色小花的布鞋。
直到白一塵與其對話,少女才抬起頭來,那輕云蔽月般的容顏,便流淌在了這世間。
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了她的名字:王靜怡,卻獨(dú)獨(dú)對少女描述的他毫無印象。
“公子,你還是你嗎?”
她突然對他問道。
“我還是我嗎?”白一塵將這番話來回咀嚼了多遍,那些識海中的碎片又上下浮動起來,如黑暗的古墳上方所搖曳的零星光亮,很淺很淺,但永遠(yuǎn)照不到碑上的文字。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埋葬了什么。
他們說他從此注定是凡人,他不敢盡信,卻毫無底氣去反駁。
“所以,這個世間都在渴望著修煉,而我注定無法修煉?”
“但不修煉,行不行呢?”
聽著少年的話語,少女聞聲一滯,她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凡人,卻像極了以前的他。
“只要公子開心,奴婢永遠(yuǎn)跟隨公子的腳步”
少女言罷,臉上瞬間綻出一抹笑容。
“這樣呆呆的公子,真好!”女童心里如此想道。
但白一塵終究在屋內(nèi)待的有些倦了,他望著窗外閃著亮光的劍竹,迫切地想要一個人去這世界瞧上一遭。他對小怡知會了聲,便一個人閑游了去。
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只是當(dāng)她守在門口苦等許久,卻始終不見少年的蹤影,剛欲轉(zhuǎn)身去尋,便見到身后閃現(xiàn)一張陰鷙的臉
“他人呢?”
“奴婢不知道?!?p> “我說過,他有任何異動,第一時間告知于我,你把我的話當(dāng)作放屁是嗎?”
那臉色愈加陰沉,小怡也愈加驚恐,近乎完全喪失了呼吸的氣力。
虛影之中,男子悶哼一聲,順勢抬起了巨手,一股操弄生死的氣息迸發(fā)而出。
而此時,白一塵正不由地被吸引去到了一處地方,一處令鎮(zhèn)上人聞風(fēng)喪膽,怪墳之上長著怪樹的怪地。
但在旁人所不能企及的另一處,一座威嚴(yán)雄偉的殿宇內(nèi),正在籌謀全天下最平凡普通之事。
那里空氣壓抑非常,縱使燈火也憚于太過張揚(yáng),只能畏縮在大殿的四角,似被說話之人所驚。
“人到了這個地步,終究是變得寡淡了,連這殿內(nèi)的燈火,也不喜明亮?!?p> “陛下,想必是又悟到了新的境界,老奴真是望塵莫及?!?p> “你我之間,又何須如此奉承呢,朕的身體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p> “陛下龍體定能無恙,去西海問藥的人想必很快就會回來?!?p> “哼,還問藥,朕問藥問了接近十年,如今連龍子都無法誕下,問藥,還問個屁?!?p> “陛下息怒,只是文星閣的人,又使出了占卜玄術(shù),那術(shù)預(yù)示著傳說中的仙山就在西方。”
“是嗎?”,自詡帝王之人許久沒有答話,他像是想起什么,空曠的大殿內(nèi)只有手指的敲打之聲傳來。
“陛下,文星閣的人再次請愿,希望重新派遣青冥士前往東境,他們似乎察覺到當(dāng)年的禍星尚未根除?!?p> “莫非他們是覺得這世間太過平和了,不過念在當(dāng)年?!?p> “但,這一次,朕希望這世上永無災(zāi)星,你明白嗎?”
言罷之后,一陣詭異的刺骨寒氣無形中籠罩了整個大殿,侍者敏銳地解讀到了背后更為冰冷的文字。他緊扼住自己的喉嚨,而不敢發(fā)出聲來,生怕挑破了這古往今來所傳承的玄機(jī):
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朕累了,你退下吧”
殿宇之內(nèi),于是只剩下帝王獨(dú)自一人,他再也沒有必要匿著自己的心聲。
“得道成仙,朕到底離它還有多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