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中心的巷戰(zhàn),最開始是遭遇戰(zhàn)。
日軍相川大隊的兩個中隊竄入大街兩邊的小巷,企圖從側(cè)翼夾攻391團團部一帶的街心主陣地。而391團二營的一個連,剛剛也從街心主陣地向兩側(cè)伸展,結(jié)果雙方狹路相逢,即刻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391團的這一個連獨力面對日軍的兩個中隊,很快陷于不支,所幸他們對城中街巷以及民房格局比較熟悉,依托建筑,逐次抵抗。而打了十幾分鐘后,一營和二營的人循著槍聲陸續(xù)奔殺過來;這一來,雙方人數(shù)上勢均力敵,但守軍占了地利,戰(zhàn)斗變得膠著起來。
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
許多百姓家中,都像夏百合家一樣,有青壯被臨時抽去了協(xié)助防御城頭;直到今晨,他們得到的訊息還是中-央軍在下令拼死守城,不料日頭未上三竿,日本人竟然從北城打了進來。整個豐店頓時亂成一團。
城北的百姓最先遭殃。他們離北門近,日軍前鋒甫一突入,槍林彈雨就落在了他們的頭頂。由于391團很快向縣城中心退卻,北城幾乎一下子就變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好多不明真相的人出門想探個究竟,結(jié)果遭到漫卷過來的日軍士兵不斷開槍射殺,甚至有不少人被刺刀活活捅死。當(dāng)然,鬼子急于追殺守軍,暫時沒有去襲擾百姓人家,他們?nèi)氤呛笳{(diào)整了一下,便沿著縱貫縣城的唯一大街向前攻擊了。
于是,戰(zhàn)斗焦點很快移至了城中心。
越來越激烈的巷戰(zhàn),把交戰(zhàn)地帶漸漸打成了廢墟和火?!至駨棥S彈筒榴彈的爆炸,將許多房屋炸得傾斜崩塌、面目全非。由于正值中國農(nóng)歷的正月,不少人家的家中擱置了鞭炮爆竹,這時不乏被槍炮彈藥引燃,爆炸起火。大量的平民百姓,死于日軍的有意殺戮以及流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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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忠孝下令打開南城城門之后,消息風(fēng)傳開來,百姓們開始爭先恐后地向南門跑。由于391團的團部位于城中心,在那一帶打響的巷戰(zhàn),槍炮聲幾乎可以全城聞見,這越發(fā)增添了百姓的驚慌和恐懼。
夏百合母子和孫妮兒,跟著391團的那個二等兵,也在向南門跑??h城這條大街上,匯集了越來越多的出逃人群,沒跑多久,夏百合她們就陷入了人群的洪流中。那個二等兵起初還努力地回頭去牽夏百合主仆的手,并不時分開沖過來的人群,可是隨著人流的加劇,他們最終被割裂開來,越離越遠,直至失去了聯(lián)系。絕望的夏百合與孫妮兒,只好抱緊了孩子,在擁擠凌亂的人群里,跌跌撞撞地繼續(xù)向著南門的方向奔。
夏百合所不知道的是,他的丈夫此刻已經(jīng)從南城的城墻上跑下來了。
當(dāng)時,留在南城城墻上繼續(xù)值守的人們,正等待著第一批回家吃早飯的青壯回來接替,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把守在城門樓和城門洞一帶的中-央軍士兵出現(xiàn)了異動,一個軍官(那是391團的中校團附張宏)集合了多數(shù)士兵,離開南門,急匆匆地沿著城中大街向城里跑去。有膽大的人去問留守的士兵,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北城被小日本攻破了!
協(xié)助守城的這些青壯,本來就是臨時集結(jié)的散兵游勇,一聽日本人打進了城,頓時慌了神,有人帶頭開始往城下跑,繼而所有人都開始跑;391團原本留在南門的二營的這個連,如今只剩了一個排,哪里彈壓得住這數(shù)百青壯的沖擊!
夏百合的男人王掌柜,就是夾在逃跑的人流里下了城頭。最開始,他還打算從大道一直跑回家去,可是逐漸出現(xiàn)的向南門出逃的百姓,將這條大道擁堵得人仰馬翻,情急之下,王掌柜鉆進了旁邊的小巷,從小路向自己的家曲折穿行。
結(jié)果,他與自己的愛妻幼子以及女仆,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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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日軍福田大隊的幾個中隊,正分別沿著東城和西城的城墻根,向巷戰(zhàn)交火核心地帶的側(cè)后,直插了過去。
他們已經(jīng)知道相川大隊在城中心的突擊遇到了阻截。昨天,福田大隊作為攻城的主攻部隊,在第一波進攻中就挨了守軍的一記悶棍,被聯(lián)隊長用相川大隊撤換下來;今天,率先破城的仍是相川大隊,這讓他們這些聯(lián)隊的主力很是郁悶。得知相川少佐的人終于在城中心被中國軍頂?shù)脽o法前進了,福田大隊的官兵此刻竟都有些高興,他們從聯(lián)隊長那里領(lǐng)到了包抄中國軍街心陣地后方的命令,無不踴躍疾跑。
他們的前進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守軍的抵抗,以至于一些官兵邊跑邊開始無聊地向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百姓射擊。憑著對密集槍炮聲所在方位的判斷,福田大隊的幾個中隊,差不多同時穿插到了街心巷戰(zhàn)地帶的側(cè)后,隨即,調(diào)頭反向開始了對391團悄悄的合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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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忠孝則在這個時候,與自己的中校團附激烈爭吵起來。
中-央軍上校從下決心在城中心設(shè)立這道防線開始,就沒有考慮退路。他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將入城的日軍死死頂在防線以北,以空間換時間,使得更多百姓能夠出城逃命。
但團附張宏卻主張且戰(zhàn)且走、全團主力向東城逐步收縮,并最終由東城門撤退出城、隱入大榆樹山。
二人都明白豐店終將是守不住的,即便是巷戰(zhàn),也只能支撐得一時。
秦忠孝要的是:能多守一時便多守一時。他在為自己昨天下令緊閉城門的行為備感后悔。——早知道城池會被攻破,不如早些放百姓一條生路,如今寇兵侵入,生靈涂炭,覆巢之下已無完卵。當(dāng)然,這筆賬要記在晉軍獨12旅的頭上!570團身為三晉子弟兵,大敵當(dāng)前,竟然棄家鄉(xiāng)父老于不顧而無恥逃走。若非有此突變,秦忠孝覺得至少不會如此之快就丟了城防。所以,抱著一種贖罪心態(tài),中-央軍上校決意與日軍在這條防線上死戰(zhàn)到底。
張團附在剛才奉命帶著二營那個連的主力增援過來的時候,就險些與大街上出逃的人流相遇。他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全城百姓都涌往南門,勢必造成唯一一條大街的堵塞;這樣,391團想從南門撤退已經(jīng)絕無可能。他并不了解團座的贖罪心態(tài),因此從戰(zhàn)術(shù)角度,極力請求全團邊打邊撤。而西門外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日軍,那么東門也就成為撤退的必由之路。
這當(dāng)然被秦忠孝斷然否決,二人由爭論上升為爭吵,平日對團座惟命是從的中校團附,值此生死關(guān)頭開始據(jù)理力爭。結(jié)果,惱怒的中-央軍上校掏出了手槍,啪地一聲拍在了沙盤上:
“我已決意與日軍決一死戰(zhàn),再有膽敢言退者,殺無赦!”
張團附也豁出去了,一把抓起團長的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團座,若能為391團保住骨血,張某愿意獨領(lǐng)撤軍之罪!”
一旁的警衛(wèi)們見狀急忙撲上來,奪下張團附手里的槍,將虎視眈眈對立的兩個長官分到兩邊。
就在這時,院子里起了騷動,一營的一個連長滿臉硝煙地跑進來,氣急敗壞地報告:大批鬼子從街心防線后面殺上來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批鬼子從哪里冒出來的?難道南城開了城門之后,被日軍趁機突入?
由于團部的電話總線,剛才被日軍擲彈筒的榴彈炸毀,至今尚未恢復(fù),所以打往各個城門的電話都已不通。情況不明卻又危急萬分,秦忠孝不由得心跳加劇,他看了一眼張宏——突然腹背受敵,這時候,恐怕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轉(zhuǎn)眼間,從后面包抄的日軍就攻到了很近的距離,在院子里已經(jīng)依稀聽得見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喊。秦忠孝下令立刻分兵向后防御,他和張宏一起從堂屋沖進了有榴彈炸響、硝煙彌漫的院落,就在這時,他們看見從院門外面跑進了一個身影,身上沒有軍裝。
一顆手雷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了進來,正在這個身影的不遠處轟然爆炸,他的半個頭顱瞬間被炸飛了。
團部的人還是認出了他——正是這家宅院的男主人,夏百合的男人,王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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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珂
抗戰(zhàn)國軍一個中校團附的權(quán)力究竟有多大?這個問題伴隨著高票房電影《八佰》的影響力,成為了坊間熱議??陀^地講,在當(dāng)時國軍軍官編制尚無副職的年代,由上校擔(dān)任團長的一個團,該團的中校團附在某種意義上就相當(dāng)于副團長,是團長最重要的助手,緊要時刻甚至可代行團長之權(quán);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職位了。《一寸山河》里的中-央軍391團中校團附張宏,就是僅次于團長秦忠孝的關(guān)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