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照和陳傲然的出場,下方的鬧市瞬間更是如同火上澆油,變得無比飛騰起來。
吳忘塵看著看著,忽然道了一聲,“我去另外找個位置作畫?!?p> 他在這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判斷此處的光影、風云、距離、角度……等等因素,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在這里畫不出最好的效果。
必須要換一個位置。
吳忘塵今日跟著幾人來到這里,其實是適逢其會。
于是說完之后,也不管他人的意見,就這么匆匆離去了。
“大膽?!蹦顷幦崮凶硬[著眼睛道了一聲,眼睛深深地追上了吳忘塵的背影。
“無妨,尚公公?!?p> 張歸意卻渾不在意。
吳忘塵此舉,其實在他的定義之中,也算是“奸”。但是這種“奸”沒有任何改變世界的力量,那也就任由他去做什么了。
真正該警惕的,是那種能夠輕易間改變世界的“奸”。
他隨即道,“看比武吧,玉陽兄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你就代他去瞧上兩眼,給我講述一二?!?p> 玉陽子正如張歸意所言,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似乎什么都聽不到了。
陰柔男子“尚公公”則點點頭,站起來走上前去。
他俯視而下,雙手輕輕柔柔地搭在陽臺欄桿上,撐著身子。
這青年太監(jiān),虛瞇著眼睛,慵懶而靜謐,身上帶著一種很隨意,很不屑,很一覽眾山小的氣質(zhì)。
這種氣質(zhì),在張歸意身旁,是半點也沒有的。
可離開張歸意遠了,他身上便油然而生出這樣的氣質(zhì)。仿佛天下之大,除了張歸意以外,沒有誰能夠讓他上心對待。
這時候,李照和陳傲然已經(jīng)到了擂臺的兩邊,兩個人對視著。旁邊有三五個長胡子的中年人或是老人,身穿華服,都是些皇都本地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
他們都是被請來當裁判的。
不過皇都這種地方,是天子腳下,這些人的“德行”“聲望”,說來夸張,其實也都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討飯吃而已。
尚公公一眼掃了過去,便不再搭理這些人物。
他看起來年輕,其實年紀不小了,只是練就了一身奇功“天人化生法”,幾乎是停駐了光陰流逝,永遠地停留在了大約二十五歲的年紀。
其實尚公公真正的年齡,在這個數(shù)字上翻一倍還差不多。
故而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德高望重”。
這些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佬們,在他眼中要么是無名小卒,要么是小朋友、小孩子。
他更多的眼神,給了李照和陳傲然。
“陳傲然的武功,比當年的杜長生,也差不了多少了。”尚公公看了兩眼陳傲然,隨口點評道,“不過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年咱家和玉陽子道長,都距離這個境界還差得極遠,只能任由杜長生走到大宗師境界,也算是時勢造英雄。但今天這個陳傲然,就沒有那份運氣了,如果他這場贏了,或許真有突破到大宗師的可能,那時候咱家會親自找上門去,勸一勸他的?!?p> 在場的兩人都知道,這個“勸”字,或許應(yīng)該寫成“拳”字。
拳頭的拳。
尚公公的態(tài)度很是自信,好像這個打敗了第六宗的陳傲然,在他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狗一般,對他一定是毫無反抗之力一樣。
對此,張歸意很是滿意,也很是欣慰。
連親自領(lǐng)教過陳傲然刀法的玉陽子,也并沒有露出什么反駁的意思。不知道是沒有這份心情,還是默認了尚公公的說法。
目光輕移,看似年輕的老太監(jiān)又看向了旁邊的李照。
“至于他……”尚公公的話語忽然遲疑了一下,他的瞳孔收縮起來,臉上隨即閃過了一絲怒色。
咔擦!
清脆的木頭摧折的聲音,從尚公公的雙手之中傳來。不知何時,這個看起來身如細柳的陰柔男子,掌中寬大的欄桿,已經(jīng)被捏得粉碎,化作沉沉點點,隨風遠飄。
“哦?”張歸意挑了挑眉。
他武功勉勉強強達到先天門檻,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水平,已經(jīng)能覺察到尚公公這樣的頂尖高手,在細微之處的情緒變化。
而這份變化,對尚公公這樣的人而言,其實是很少見的。
此人一向深居宮內(nèi),習練武功,是個武癡。雖也沒掌握什么實權(quán),但卻靠著一身本領(lǐng),受到皇室器重,反而變得自視甚高,身上養(yǎng)成了一種“居廟堂之高”“大內(nèi)之中無敵手”的氣魄。
他雖不為江湖人所知,但卻也看不起所有的江湖人。
包括第六宗的玉陽子,其實也距離尚公公的境界,還要差上一籌。其實真正的第六宗,說是他也更加合適。
過了一會兒,尚公公才恢復(fù)平靜,淡淡道,“好大的膽子!”
張歸意問,“怎么說?”
尚公公回身,恭恭敬敬地跪地,“咱家適才孟浪,萬望圣上恕罪。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是,咱家遠眺擂臺,觀望兩人,李照竟然膽敢回望咱家。他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個年輕人,竟然敢與咱家挑釁,實在是該死!”
張歸意說,“到底是玉陽子道兄的師侄,他卻不該死。當年的玉泉子,也是因我而惹上的杜長生,說來我也有些責任?!?p> 尚公公從善如流,臉色變也不變,一連串話就冒了出來,“他年紀輕輕,不畏強權(quán),一身武功也是極高,幾有國士之風,確該給些機會。圣上愛才惜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這時候,他那種一覽眾山小的氣質(zhì)就又沒有了,而是變得極為卑微渺小,毫無自我的主張。
玉陽子雙眼空空蕩蕩地看了這人兩眼,暗暗嘆了口氣。
“平身,平身,不必時時有大禮?!?p> 張歸意看了看旁邊的玉陽子,又問,“兩位愛卿認為,此戰(zhàn)誰能獲勝?”
玉陽子道,“依貧道看來,兩人的境界雖有高低,但是實戰(zhàn)起來,卻相差無幾?!?p> 站起來的尚公公道,“道長所言極是?!?p> 張歸意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將是一場龍爭虎斗啊?!?p> 他用筷子夾了一筷子菜,吃在嘴里,站了起來,也來到了陽臺,準備看下去。
遠處,擂臺上,陳傲然和李照已經(jīng)分別入了場。
陳傲然一身黑色勁裝,手持帶鞘長刀,沉靜如水地站在擂臺的西方。
李照則一身灰藍道袍,雙手空空如也,平和如風地站在擂臺的東方。
光看表現(xiàn),他們似乎都很內(nèi)斂而靜謐,沒有什么廢話。但如果有細心的人,就能感覺到這兩人的內(nèi)在很不一樣。
水之中,蘊含著暗流,有一種力量,只要愿意,立馬就能化作波濤。
可是風卻是無形的,里面什么也沒有,但風卻也遵循著力量的流動。
裁判之中的一人拿出了兩張宣紙,上書一些條條款款,意思是雙方生死賭斗,賭注為武功秘籍“玄陰真法”,結(jié)果生死勿論。
這是生死狀。
在皇都比武,自然是要給律法一個面子的,否則豈非成了當街持械斗毆。
兩個人分別簽了名字,區(qū)別在于,陳傲然看也不看,提筆就寫。
而李照細細地審視著條條款款,好像很害怕有人坑害他一樣,這行為小家子氣,反而惹得旁人竊竊私語,都說他鄉(xiāng)下來的,沒什么見識。
好不容易,李照才簽下了生死狀。
周圍的裁判們再一一走了上來,都簽上自己的名字,意思是有了個見證。
之后,按照賭約內(nèi)容,李照伸手從懷里掏出自己默寫的《玄陰真法》,交給其中一人保管。
這人是個超過七十歲的老人,頭發(fā)花白,可肌膚卻很光滑,本來舉手投足都比年輕人還要穩(wěn)定十倍,可在接過《玄陰真法》的時候,卻好像被這本書所攜帶的力量給打回了原形,身子骨顫抖不已,真像個七十歲的老人了。
當年那場賭斗,其實也是他在進行這個工作。
他顫抖著身子,慢慢翻看了《玄陰真法》兩眼,為了確保沒有問題,又向李照提問。
李照一一回答。
這一回答,又有很多人都豎起耳朵,期望聽出來其中一些道理。
而做完了這一切繁瑣的事情,人們才都下了擂臺,擂臺上也只剩下了陳傲然和李照。
“閑雜人等總算離開了。”陳傲然忽然道,“你真的很有耐心,愿意陪這群凡夫俗子一起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做一些毫無干系的事情?!?p> 他這番話,將那些裁判們,通通貶低為凡夫俗子,一下子惹人眾怒。
但沒有人敢說話。
陳傲然自已出現(xiàn),抱刀而立,人人看到了他,都會覺得自己也像是被斬了一刀。
稍有見識的人,都已經(jīng)知曉,現(xiàn)在的陳傲然已經(jīng)超越了當年的杜長生。
李照說,“凡事都應(yīng)該認真對待?!?p> 陳傲然道,“但你現(xiàn)在唯一要認真對待的,只有我才對。剛才也是,有個高手旁觀你我,我沒有搭理他,可你卻搭理了他。你對待這場決斗,分心累神,沒有一種心無旁騖的狀態(tài),看來這次比武,應(yīng)該是我贏了?!?p> 他這番話說出來,人們才恍然大悟,之前還有這樣一番變化。
一時之間,又是許許多多的竊竊私語。
這里面多半在討論李照迄今為止的行為,他搭理高手,關(guān)注賭約的條款,送上《玄陰真法》,對照《玄陰真法》內(nèi)容……一切一切的舉動,都和這場決斗沒什么關(guān)系。
就好像一個人去考試,考試之前又是老婆跳河,又是妹妹離家出走,又是老爹和老娘吵架,這個人能夠考出好成績嗎?
更何況,這不是考試,而是生死搏斗。
人們討論的聲音漸漸響了起來,其中的內(nèi)容無需細聽,都是預(yù)知這一場決斗的勝負內(nèi)容——大部分人,都通過了這番話語,和李照的舉動,已經(jīng)看好了陳傲然。
對此,李照仿若充耳不聞,說,“你出手吧。”
陳傲然不說話了。
他已經(jīng)握住了刀柄。
他一握住刀柄,整個擂臺,無數(shù)圍觀的人,也一下子鴉雀無聲。
因為他們在這一刻,忽然都感覺到有不知道哪里來的一把刀,搭在了自己的喉嚨上。
擂臺變得安靜無比。
忽然有風吹過,卻在一息而止。
刀聲斬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