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聽完魚純所說的一切,張隊長掛掉電話,轉(zhuǎn)過頭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向江波龍光。
他的態(tài)度忽然變了,變得小心翼翼,十分尊敬。
“江波老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
旁邊的江波景明,一下子感覺房間的中心改變了。
這是一種很抽象的概念,一個房間必然有一個中心所在,只要歷經(jīng)人世,就能感覺到那種微妙的東西。
就好像班級上,總有一兩個舉手投足都惹人矚目的人物,其他人都是這一兩個人的陪襯。同理,公司、聚會、社會、家庭……只要是人組成的組織結構,就會有這種東西。
本來張隊長的內(nèi)心中,只看中江波景明,因為張隊長是攜帶著使命而來的,江波景明才是張隊長的目標,江波龍光雖然是傳奇,但對張隊長其實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這時候,房間的中心仍然是江波景明。
可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剛才那一番電話,江波景明能明顯地感覺到,張隊長一下子喪失了對自己的興趣,轉(zhuǎn)而關注向江波龍光去了。
房間里的中心,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江波龍光的手中。
不過江波景明也早習慣了這點,任何人見識過江波龍光那玄乎其玄的能耐,都會有這種轉(zhuǎn)變。
“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道理?!苯埞馍裆绯#路鹱隽艘患⒉蛔愕赖男∈?,“不練武的人,練武不到一定境界的人,到了一定境界沒有一定悟性的人,有一定悟性沒有一定毅力的人,有一定毅力而沒有一定機遇的人,都不可能明白我的道理。你們不可能明白什么叫做‘不見不聞,可以前知’?!?p> 張隊長神色一怔,用江波龍光的話來說,非得要練武、武學水平高,然后有悟性、有毅力,最后再有一定的機遇,才能夠明白這個境界的道理。
這簡直相當于沒說,如果不是張隊長親身經(jīng)歷這神奇的事情,他也覺得江波龍光在胡說八道,不過是個江湖神棍罷了。
“張,你可以離開了?!边@時候,旁邊的江波景明忽然開口,“既然你那邊失敗了,而我的兄長大人又來到了這里,那么你我之間的合作也就沒有意義了,我不需要你們的相助,兄長大人就足夠應付一百個李照了?!?p> 張隊長一聽這話,神色尷尬起來。
這次的任務,算是大大地失敗了。組織本來想要通過江波景明的影響力,布下的一盤大棋,也在起步就瀕臨潰散。
張隊長嘆了口氣,“是我們能力有限,獻丑獻丑?!?p> 張隊長離開之后,江波景明將房間里的其他保鏢等人,也驅(qū)逐出去。
偌大一個房間,只有兄弟二人。
江波龍光坐在沙發(fā)上,忽然問,“景明,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會允許我和李照一戰(zhàn)?”
如果張隊長在這里,會從江波龍光的臉上看到一種奇妙的神情。
那種神情,就好像是一個年邁的老頭子,身體不太健康,體內(nèi)各項指數(shù)超標,吃不了油膩的東西,但又十分嘴饞,因此對宴席上的美餐露出渴慕的表情。
這種神情,對這個年紀的人而言,是正常的。
但偏偏這個人是江波龍光,這就又不正常了。
“那當然是假話,只是說給別人聽的而已?!苯ň懊鬣托σ宦?,走到了江波龍光身后,雙手按在江波龍光的肩膀上,“我的哥哥啊,您可是咱們?nèi)丈龂涞澜绲纳裨?,是許許多多人物的信仰,您就是活生生的神祇。可是神祇怎么能夠與凡人交戰(zhàn)?”
江波龍光臉上那種奇異的、渴慕的、低落的神色,又濃郁許多,他嘆了口氣,“只有害怕失敗的神祇,才不會與凡人交戰(zhàn)。而害怕失敗的神祇,又怎能稱之為神?景明,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這一戰(zhàn),你不要讓我白來一趟?!?p> 江波景明想了想問,“那兄長大人有多少把握?”
他們倆兄弟,雖然江波龍光武功強,年齡大,但卻是江波景明來主導一切的發(fā)展的。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江波龍光要是心思駁雜,是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的,兩個人能走到今天,一向是江波景明是大腦,江波龍光是肌肉。
他們兄弟是缺一不可。
“七成以上。”江波龍光以一種很精準的態(tài)度說,“他的境界不如我,雖然拳怕少壯,我的生機已經(jīng)衰竭老朽,但是我曾經(jīng)登上過的‘打破虛空、可以見神’的境界,仍然可以支持我爆發(fā)出巔峰時期的力量,只是難以持久。我有把握在二十招之內(nèi),將他打死?!?p> 江波龍光的話語非常自信,有一種他說是七成,就絕對不會是六成九的斬釘截鐵的感覺。
曾經(jīng)的江波龍光,身為日升國地下武術界的帝王,是同時登上了心靈的“至誠之道”,肉體的“打破虛空”兩重境界的猛人。
不過他終究差了一步,因為幫助自己的弟弟建立商業(yè)帝國,以至于一直忙碌著俗事,難以將二者結合,走入更進一步,心靈肉身無礙的“無漏人仙、金剛不壞”境界。
以至于到了最后,江波景明固然成了日升國的一大巨鱷,江波龍光卻也耽擱了年華,肉體漸漸退轉(zhuǎn)下來,只留下了至誠之道的境界所在。
江波景明聽完這番話語,卻大皺眉頭,“七成的意思,就是還有三成可能會死。二十招內(nèi)將他打死的意思,就是只要李照撐過了第二十招,他就能打死你,是不是?”
江波龍光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口位置,眼神朝著下方看了過去,“沒錯?!?p> 窗外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鬧市區(qū),入夜之后已經(jīng)是一片燈彩閃爍,五光十色,極為繁華靚麗。這間套房的隔音效果極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悠閑地欣賞庸庸碌碌的打工人為了生計而忙活,會產(chǎn)生出一種由心的愜意感,這是許多富豪看中這一家酒店的緣故。
但江波龍光,卻不是為了這些人而來到窗前的。
這個老頭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空空蕩蕩,仿佛里面什么都沒有承載,一切都是空無的。
他的嘴角,出現(xiàn)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像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人。
江波景明沒有注意到江波龍光的動作,自顧自地繼續(xù)思索,“不,不行,這還是風險太大了。說起來,雖然剛才的張沒有處理這件事情的能力,不過他給了我一些啟發(fā)。愛情沒有用那就用親情,我讓人去掘了他父母的墳墓,動搖他的心智,以使用一些手段,能不能讓他發(fā)揮失常?”
江波龍光仍看著窗外,搖了搖頭,“這是沒有用的。其實張所說的理論沒有錯誤,他對人性的把握極佳,可惜李照達到的境界,已經(jīng)漸漸超越了人性的范疇。一只擁有大象力量的螞蟻,要吃東西也是直接去吃人類廚房的美食,而不是殘羹冷炙,張隊長差就差在他作為一只沒有這種力量的螞蟻,想象不出人類廚房的美食是什么,以至于認為一個女人能夠算是李照眼中的美食?!?p> 江波景明疑惑道,“那他眼中的美食是?”
“現(xiàn)在的李照,已經(jīng)是物我兩忘,太上忘情的境界,如果我所料未錯,他肯定已經(jīng)割舍了物質(zhì)上對父母的認知,你掘了他父母的墳墓根本不會讓他動搖,因為他真正的父母在他自己的心中,正如他與魚純的感情一樣,他愛的那個女人已經(jīng)裝在了自己的心中,現(xiàn)實中的女人對他而言不過是路人而已了。他這只螞蟻的美食,不是其他的東西,就是自己心中的情,他把這些東西忘卻在心頭,成為某種積累,你是萬萬動搖不得的?!?p> “那……那我們設下埋伏,令您偷襲?”江波景明愣了一愣,又生出一個計謀,“兄長,雖然這有違武士道精神,但我們是何等的人物,是不可能和李照這么個潑皮無賴拼命的,不是嗎?”
“這點也不太可能,因為正如我對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一樣,他對我的事情其實也了如指掌,你我都瞞不過他?!苯埞饫^續(xù)看著窗外說,“景明,他現(xiàn)在正看著我們呢?!?p> 江波景明愣了一愣,“……什么意思?說起來,兄長您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在看著什么呢?”
江波龍光笑了笑說,“是李照,哈哈,真是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啊?!?p> “什么?。俊?p> 江波景明趕緊兩三步走了過去,目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只能見到千千百百點燈光,隔著大地百米之遠,車輛如同一粒粒米,行人更看不清楚,哪里見得到什么李照?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江波景明卻在來到這里之后,從心中產(chǎn)生了一股寒意。
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不管他逃到哪里去,有什么心思,都逃不過這一雙眼睛的捕捉。
這雙眼睛沒有帶過多的感情,只帶著一種單純的死意。
死。
江波景明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他下意識退后了兩步,身上這種“死”的感覺,就立刻消失了。
“他也在看著我,應該在城市的另一邊吧。看來他也達到‘至誠之道’了,能夠通過空氣之中某些無形的信息,覺察到遠處所發(fā)生的事情?!苯埞獾?,“景明啊,你跟我所說的這些話語,他已經(jīng)是一清二楚了。你是怎么也躲不了了,你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應付他,除了我。”
“但這是您帶給他的感悟,我只有站在您的身旁,才會被他所感應鎖定,是因為您先鎖定了他,他再鎖定了你,最后被動地發(fā)現(xiàn)了我。這與您相比,其實是落入了下乘?!?p> 江波景明從那種無名的死意中回過神來,對李照的能力下了一個定義,但隨后又皺起眉,“不過我記得您說過,至誠之道的說法雖然古往今來都有,到達這種境界的人也有很多,但能夠像你這樣覺察感應千里之外事無巨細的人,卻沒有什么記載。而您的至誠之道之所以這么奇特,是因為一塊詭異的玉佩?!?p> “沒錯?!苯埞獬堕_領子,他的身體肌膚白皙,嫩如嬰兒,根本不像是一個老頭應該有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紅繩,繩子系著一塊奇異的碎片狀的玉佩,又有點像是一把鑰匙。
江波龍光將玉佩放在眼前,目光深邃,細細端詳,“在我之前,從來沒有人達到過這樣的一種至誠之道,因為這完全是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一種理論上的東西。其實我剛才和張隊長說的并不正確,要達到這一種至誠之道,什么練武、悟性、毅力……好像都不重要,其實真正重要的就是幸運,能夠拿到這一份玉佩的幸運。這其中隱藏的秘密,讓我成就了今日的武道,也讓我追逐了一生,至今仍然沒有完全解開。只能隱隱約約知道,其中的物質(zhì)構造十分神秘,竟然是一種黑箱狀態(tài),難以用任何機器去測量?!?p> “抱歉,這是我的錯誤,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或許兄長大人不用耽擱這么久的年華,就能夠解開玉佩的秘密了?!苯ň懊饕砸环N日升國人慣用的道歉口吻敷衍般地說,“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李照為什么也會擁有這樣的能耐?”
“這好像是一種奇妙的啟示,是玉佩給他帶來的領悟,就好像當年我獲得了領悟一樣。在我們剛剛談話的時候,玉佩聯(lián)系上了他,給予了他一份機緣?!苯埞馓袅颂裘?,“換言之,這玉佩好像在……挑選?!?p> “挑選?”
“沒錯,它在驅(qū)使我與李照一戰(zhàn),這一戰(zhàn)將能夠決定它秘密的歸屬權?!苯埞饽赀~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天真如孩童的表情,“景明,你說說,這多好啊。”
“玉佩的秘密……”
江波景明臉色微妙,幾經(jīng)變化,最后還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身家無數(shù),權力巨大,地位極高,不過對這枚蘊含著神秘力量的玉佩卻沒有更高的野心。
因為江波景明是有自知之明的,這枚玉佩選中的只有江波龍光,而沒有自己。而一旦完成其中的秘密,自己非但得不到任何利益,只怕還要失去江波龍光這一個依仗。
江波景明從內(nèi)心深處覺得,什么玉佩跟他一點兒關系沒有,不應該為了這東西冒險。
但這番話,他也說不出口。
看著江波龍光天真如孩童的模樣,他說不出口。
這是江波龍光追尋了一輩子的東西,為了自己的弟弟,曾經(jīng)心靈肉體最巔峰時期的江波龍光,放棄了可以走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境界的機會。
而今日,第二個這樣的機會,江波景明怎么能夠讓他放棄呢?
當然,仔細想想,他也是真的沒有了別的辦法了,因為這該死的李照居然也有了這種“增強版至誠之道”的超自然力量。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只要江波景明親口和江波龍光商量的事情,全部被李照知曉,可如果不和江波龍光商量計謀,他又哪里有手段對付李照呢?
這簡直是作弊!
江波龍光轉(zhuǎn)過身子,看向江波景明,“景明,你允許我與他一戰(zhàn)嗎?”
江波景明緩緩吐出兩個字,“允許?!?p> ……
而此時此刻,在城市的另外一邊,李照也站在房間的陽臺處,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之前以一種好像在看月光,看星天的目光,遠眺夜空。
如果有人有上帝視角,就會發(fā)現(xiàn)李照看向的方向,正好就是江波龍光和江波景明所在的地方。
用一支筆沿著他的目光畫出一條線來,那條線也一定鎖定在江波龍光和江波景明的房間,即使相隔極遠,也不會出現(xiàn)一絲一毫的偏差。
“玉佩嗎……”李照收回心思,也意外于這一種奇異的體驗,“原來江波龍光之所以成為殺手界的傳奇,就是因為這一樣東西。它給予我的這股性靈,是要讓我與江波龍光一戰(zhàn),不過對我而言,殺死江波景明才是目的所在,這才是主要的東西,玉佩不過是次要而已,要謹記著一點,不要忘了主次?!?p> 這枚奇異的玉佩對李照而言,絕對是一件聞所未聞的奇事,甚至足以動搖他的世界觀。
但他并沒有因為這種東西而大驚小怪。
玉佩再神奇,現(xiàn)在也還沒有屬于他,一個人因為沒有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心神動搖,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因為玉佩產(chǎn)生了貪心,耽擱了自己殺死江波景明,反而是得不償失。
再怎么神奇的東西,也只不過是東西罷了。
李照再次抬頭,看向天空。這一次不是看向遠處的江波景明和江波龍光了,就是單純地看天空,什么都沒有想,什么都沒有思考。
太上忘情,物我兩忘。
他的心像是這一片夜空一樣寧靜,也像是這一片夜空一樣遼闊。
當然也像這一片夜空一樣,燃燒著千百億萬顆沸騰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