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歐陽

　　老婦人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身后追來的人，轉(zhuǎn)身欲走。

　　顏雪懷連忙快跑幾步，越過兩人，攔在她們面前：“老奶奶，您還記得我嗎？昨天我娘和我在您的茶攤上喝過茶?！?p>　　這個(gè)老婦人與昨天茶攤上的老婦是同一個(gè)人，只不過昨天她一襲洗得發(fā)白的布衣，今天卻儼然是一位富家老太太。

　　顏雪懷在人群里看熱鬧的時(shí)候，便向人打聽了老婦人的身份，以及她與那對(duì)夫妻之間的過節(jié)。

　　老婦人姓葉，其夫歐陽伯儒生前官至禮部侍郎，葉老夫人有誥命在身。

　　“嗯?！比~老夫人眉頭蹙起，抬腿便要走。

　　顏雪懷后退幾步，依然擋在二人前面，急急說道：“葉奶奶，您聽我說幾句話再走不遲，只有幾句，不會(huì)耽誤您回家吃飯的?！?p>　　葉老夫人的眉頭鎖成“川”字，腳步卻停了下來，只是嘴唇緊抿，目光中透著不耐。

　　這就是肯聽她說話了？

　　肯聽就好。

　　顏雪懷深吸口氣，聲音急促卻吐字清晰：“葉奶奶，我叫顏雪懷，我娘和我眼下在新京沒有地方住，我們住在客棧里，我想租您的那間鋪?zhàn)?，您能給我按以前的市價(jià)嗎？”

　　一旁的中年婦人面露驚異，她問道：“你說你要租鋪?zhàn)?，是哪一間鋪?zhàn)樱俊?p>　　顯然葉老夫人不是只有這一間鋪?zhàn)印?p>　　“就是會(huì)昌街上被人強(qiáng)行占著的那一間?！鳖佈颜f道。

　　中年婦人吃驚地看看顏雪懷，又看向葉老夫人。

　　“你既已知道那間鋪?zhàn)颖蝗苏剂?，你還要租，為什么？”葉老夫人聲音冷冷。

　　“因?yàn)槠渌佔(zhàn)幼饨鹛?，我租不起，可這間鋪?zhàn)颖蝗苏贾?，您不但分文未得，甚至連鋪?zhàn)右惨捉o別人了，所以您還不如按以前的價(jià)格租給我呢，至少我不姓歐陽，也沒有本事?lián)屪吣匿佔(zhàn)??！?p>　　面對(duì)這位脾氣一看就不太好的老夫人，顏雪懷沒有兜圈子，她用最有效的方式和葉老夫人討價(jià)還價(jià)。

　　中年婦人看向顏雪懷的目光更加驚異，她好心提醒：“小姑娘，會(huì)昌街的鋪?zhàn)邮潜患依镉H戚強(qiáng)占著的，一時(shí)半刻要不回來的?！?p>　　話音剛落，中年婦人就被葉老夫人瞪了一眼，道：“你哪來這么多的廢話，她既然想租，那就自已去要，她能要回來，我就把那鋪?zhàn)幼饨o她?！?p>　　顏雪懷眼睛一亮，葉老夫人這是答應(yīng)了？

　　“好，一言為定，我去把那鋪?zhàn)咏o您要回來，您就按照新京以前的市價(jià)把那鋪?zhàn)幼饨o我，我打聽過了，一年之前，會(huì)昌街上這樣的鋪?zhàn)?，整年的租金是四十兩銀子，可是您那鋪?zhàn)右延泻脦啄隂]有粉刷修繕了，我如果重新整修也要花銀子，不如這樣，您再給我減五兩，按三十五兩可好？”

　　這小姑娘就這么自信？以為她真能把鋪?zhàn)幽没貋恚?p>　　“好，老身答應(yīng)你?！?p>　　葉老夫人重重哼了一聲，帶著中年婦人從顏雪懷身邊走了過去。

　　顏雪懷長(zhǎng)長(zhǎng)地呼出一口氣，一年三十五兩，可以住人又可以做生意，比單租房子要便宜多了。

　　剛才她已經(jīng)把那間鋪?zhàn)拥氖麓蚵犌宄恕?p>　　葉老夫人的夫君歐陽伯儒去世時(shí)，年僅三十五歲，葉老夫人將兒子歐陽贊培養(yǎng)成材，娶妻生子，歐陽贊高中探花，一時(shí)傳為佳話。

　　仁宗年間，韃剌求娶大魏公主，太皇太后派金環(huán)公主出塞和親，時(shí)任鴻臚寺少卿的歐陽贊便在和親使團(tuán)之中。

　　一年后，和親使團(tuán)歸來，歐陽贊卻沒有回來。

　　據(jù)說使團(tuán)在雁門關(guān)外遇到馬賊，雙方交戰(zhàn)之后，歐陽贊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歐陽贊的妻子平氏得知丈夫出事后，帶著兒子四處求神拜佛，祈求丈夫平安歸來。

　　一次，平氏帶著年僅四歲的兒子歐陽文韜去城外的開福寺上香，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歐陽文韜就不見了，之后四處尋找，仍是杳無音訊，平氏受不了刺激大病不起，撐了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終。

　　葉老夫人性格倔強(qiáng)，當(dāng)年丈夫死時(shí)，兒子還小，她以一己之力撐起門庭，其間沒少和族里的人發(fā)生沖突，葉老夫人的脾氣也越來越大。后來兒子孫子先后出事，歐陽伯儒這一支家底豐厚，卻沒有了男丁，族中親戚爭(zhēng)先恐后要把家中子弟過繼給葉老夫人承繼香火，葉老夫人死活不肯答應(yīng)，族里的人一次次找過來，又一次次被她罵走，這十幾年來，她把那些族親幾乎得罪光了。

　　強(qiáng)占鋪?zhàn)拥倪@對(duì)夫妻是與歐陽伯儒隔著房頭的親戚，男的叫歐陽惠，女的王氏。

　　前幾年歐陽惠和王氏找上門去，從葉老夫人手里以市價(jià)租下會(huì)昌街的這間鋪面，租期一年。

　　本是正常的房屋租賃，可是一年之后，歐陽惠夫婦既不肯搬走又不付房租，葉老夫人過來討要，他們厚著臉皮不肯給。葉老夫人一紙狀子告到衙門，歐陽惠卻揚(yáng)言要給葉老夫人養(yǎng)老送終，衙門見是族人之間的矛盾，便發(fā)還族里，讓族老自行解決。

　　早先因?yàn)檫^繼的事，葉老夫人和族老們鬧得很不愉快。

　　族老們本就不會(huì)站在葉老夫人這邊，歐陽惠這一鬧反倒是過了明路，族里讓歐陽惠給葉老夫人養(yǎng)老送終，而歐陽惠強(qiáng)占葉老夫人鋪面的事，也成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

　　葉老夫人不服，這兩年來一直都在告狀，歷來這種家族糾紛都是一筆爛帳，衙門不想管，看到她就頭疼，索性連狀子也不接了。

　　最近新京的房?jī)r(jià)飛漲，歐陽惠的鋪?zhàn)咏?jīng)營(yíng)不善，他便起了把鋪?zhàn)愚D(zhuǎn)租出去的心思，這幾天總有人過來看房，消息傳到葉老夫人耳中，葉老夫人便找上門來，要收回這處鋪面，這便有了今天的爭(zhēng)吵。

　　說起來這就是歐陽氏一大家子，聯(lián)手欺負(fù)孤老太太。

　　顏雪懷回到客棧，把在街上看到顏景修在找她們的事情說了一遍，李綺娘吃驚不?。骸霸谂f京的時(shí)候，景修一門心思都用在讀書上，顏昭石最疼他，可他對(duì)你卻不親厚，也從不管家里的事，如今倒是變了不少。”

　　顏雪懷聽出李綺娘口氣中的改變，她在女兒面前稱呼顏二老爺時(shí)直呼其名，沒有提及顏昭石的父親身份。

　　這才是顏雪懷第一眼見到的那個(gè)李綺娘，而不是她記憶里的樣子。

　　“您也說了他的心思都在讀書上了，讀書為了什么，還不就是要科舉入仕，出人頭地？若是讓人知道，他家里的女眷離家出走，他的面子上能好看嗎？您也說了他和我并不親厚，所以他現(xiàn)在要找我們回去，當(dāng)然不會(huì)是為了親情，想來是和郭老太太一樣的想法，都是要讓我們死在家里。”

　　李綺娘嘆了口氣，那書里說的“讀書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這句話或許是不對(duì)的，至少不能用在顏家人身上。

　　李綺娘見女兒沒提房子的事，猜到是沒有找到。

　　“明天你在客棧里歇息一天，娘去找房子?！?p>　　顏雪懷喝著她娘借了灶間熬的雞湯，鮮的差點(diǎn)把舌頭吞下去。

　　“不用不用，我不租房子改租鋪?zhàn)恿?，這事包在我身上，您好好想想有了鋪?zhàn)右鍪裁瓷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