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地宮,微生遲,父君,飛升宴上翩翩舞劍的玄切…
一個一個夢境纏綿不斷,卻又轉(zhuǎn)瞬即忘。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再醒來看見依舊是雪色的床幔,拒愁樓與孚寒殿擺設(shè)幾乎一模一樣,晏和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身處哪里。
“是誰干的?”
溫厚男聲聽不出情緒,光影交織間,向來只著雪色裳服的神君與層層帳縵融為一體,朦朧溫柔卻又覺得生疏隔閡。
“云泓…”
晏和弱弱出聲,好像自己每次醒來,都能看見云泓守在床邊。
“是誰干的?”三百歲的上神,縱然與魔神強抗也不曾吃虧,演武場一戰(zhàn)勝了云汲,流波山一役伐了夔牛,卻在凡間受傷,不知不覺間云泓言語之間隱隱帶了急切,像是在逼問,話一說出口,卻又覺得不妥,強壓下怒意,努力放緩著語氣,又補充了一遍問題,“你身上的傷,是誰干的?”
“我自己干的?!?p> “晏和!”
云泓的語氣難得地帶了幾分著急惱怒。
可見著床上女子努力起身,云泓卻又忍不住來扶,兩人便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晏和倒也沒有掙扎。
“我誤入了醉情夢,見到了父君,鞭傷是父君打的,也是我自己愿受的?!?p> “阿和——”
“云泓,我沒失憶,也沒喝下忘憂湯?!庇喝莸镊晗銡庀h(huán)繞,晏和明顯感覺云泓抱著自己的手臂猛然一顫,小小地斟酌了一下,又繼續(xù)道,“七夕那日,我是故意趁亂逃走的,我也不想永遠(yuǎn)被你捆住,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弦樂閣花魁跟我長得一模一樣,還會我小時舞過的劍法,你不肯與我說,我便自己去查了”
“嗯,然后呢?”感覺懷中人的坦誠,一度心神慌亂的云泓漸漸冷靜下來,好像自己對晏和做過的最糟糕的事情被她知曉后的結(jié)果也沒想象中的那么差,如今晏和還愿意回到自己身邊,是不是恰恰證明晏和對自己也有那么一點子的情誼呢?
云泓苦笑了一下,實在覺得自己是癡心妄想得厲害。
七夕之亂是晏和主動離開自己的,云泓一直都知道,縱然是被封住術(shù)法,縱然是遇到微生遲,以晏和的身手,也不至于被人流沖散,發(fā)不出呼救。
云泓想要把懷里的女子抱得再緊些,卻又怕弄疼她背上的傷。
“…然后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感受到溫?zé)崮凶颖窍⒙湓诎l(fā)頂,晏和忍不住掙扎了一下,“云泓…”
“我在?!毕肫鹉侨諛湎?,晏和似乎也是這樣喚他名字,而自己也是這樣抱著她的,云泓笑意更苦,不管如何,至少她愿意騙騙自己。
“我好像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宛若置身迷霧,晏和茫然抬眼,“如果我想追究亡族之事,但我父君卻不準(zhǔn)…或者說我不想按照父君的期望去活,但我自己也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我該怎么辦呢?”
留在我身邊,就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云泓想要張口,卻是啞然。一面愛她由強大帶來的認(rèn)真率性,一面又害怕她會因著她的強大離開自己,明知道無厘頭,可也控制不住,躊躇良久,云泓緩緩開口輕訴:
“阿和,其實我們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有時候不必?zé)?,家世、能力、性格,半是境遇時局,半是過去在推著我們走,我與阿和都只要,也只能選擇去做現(xiàn)下自己覺得正確的事,畢竟最后要為我們作出的選擇負(fù)責(zé)的人終究只有我們自己,所以我們只要對得起自己就好…”沉吟片刻,像是下定決心,云泓作出承諾,“無論何時何地,你我置于各自何境遇,我會都站在阿和你這邊?!?p> 懷中女子忽然把臉貼向自己的胸膛,雪白臂膀攀上了自己的肩膀。
這是晏和第一次主動抱自己,懷抱著柔軟軀體的云泓心頭一動,更覺呼吸熾熱,卻覺襟上有淚意溫?zé)帷?p> “云泓…對不起…”
對不起自己什么呢,當(dāng)面殺死了她的貼身侍女,換了她的藥騙她喝忘憂湯,逼著她繡香囊傷了手指,還想要用彩繩把她永遠(yuǎn)綁在自己身邊,該說對不起人從來都只是自己。
云泓忍不住用手掌小心壓住晏和背部傷處,不讓啜泣再撕裂傷口,卻覺掌下背脊在繃帶扎束下更顯瘦弱,懷中女子衣著單薄,淺淺梅香環(huán)繞,如瀑烏黑垂在銀白錦被上,光雅美麗,寒族氣息自來冰涼入骨,卻襯得自己體溫更加熾熱。
阿和,阿和,阿和…
心中欲念聲聲字字都在低吟著懷中人,但理智卻仍是清醒克制。
不能,不行,也不愿再去傷害她。
懷中女子哭聲漸淺,竟是慢慢睡了過去。
徒留云泓無奈苦笑。
仔細(xì)安頓好了晏和,出拒愁樓時恰好撞上尋過來的驚風(fēng)。
一人心不在焉,一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
兩人剛好撞了個滿懷,奏折書信散了一地。
看著自家殿下通紅的面色,向來多話且愛直言的驚風(fēng)正斟酌著開口。
卻被云泓喝?。骸伴]嘴!”
為了自家主子能風(fēng)花雪月,日夜操勞處理政務(wù)的驚風(fēng)很覺委屈:“…剛得到的消息,之前說的那位的確是來赤青鎮(zhèn)了?!?p> 云泓面色一凜,低頭沉思。
驚風(fēng)涼涼抬眼:“殿下您方才以為我要說什么?”
云泓:“…”
“哼!”云泓慍怒甩袖,徑步走向臨淵閣去處理公務(wù)。
驚風(fēng)亦嘆息著收拾書冊,趨步跟上。
閣外腳步聲漸遠(yuǎn)。
閣內(nèi)被落書聲驚醒的晏和卻是安靜目送著窗外離開的身影。
想起那日弦樂樓外的那抹金色衣袂,果然是鑄決也來了赤青鎮(zhèn)。
赤青鎮(zhèn),這小小的一個凡間鄉(xiāng)鎮(zhèn)還真是眾神云集啊,晏和輕輕揉額。
方才云泓那席話卻是說得不錯,總歸是局勢逼人,只是,既然自己在這赤青鎮(zhèn)已經(jīng)沒有了想去尋求的東西,也無意再作停留。
斟酌再三,晏和還是再次戴上了鎖靈珠。
失去靈力,背上鞭傷疼痛難耐,但閉上眼后再度襲來一個個碎片夢境卻是清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