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年前,也行十年前,也行是二十年前,又或者是三十年前,有一群人,吆喝著號子,步履一致,節(jié)奏一致,齊心協(xié)力把我立在這里,立在這美麗的田野里,立在這空曠的大地之中,立在人們毫不看我一眼的眼神里。
我仍舊記得他們把我立在那的時(shí)候,特別的高興,仿佛我的到來給他們帶了不可名狀的喜悅,仿佛我的到來如救世主一般為他們撥開了黑暗。當(dāng)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立在這土地里的時(shí)候,過了幾天,還是那群人,拖著長長的繩子,然后架在我的身上。這又是什么,這是什么呢?怎么還往我身上架起了繩子呢!
只看見那個有那么個人,踩著特制的鞋子,綁著安全帶,一步一步爬上我的肩頭,給我戴了一個金箍,這個金箍便是固定繩子的地方。我看著那個人下去,緩緩的下去,此后再也沒有人上來過。
此后,這個金箍和繩子便和我融為一體了。甚至有時(shí)候我覺得從我立在土地里的那一天,他們就在我身上一般。
有一天,當(dāng)我還在沉睡的時(shí)候,卻聽到一些細(xì)細(xì)碎碎的歌唱,雖然沒有夜鶯的婉轉(zhuǎn),但是很清脆,沒有什么雜音。睜開眼一看,原來那繩子上站立了幾只燕子,我很好奇,想和他們問聲好。但他們是聽不到的,我是不動的,靜立的,無聲的,高大的。
就在燕子飛走的幾天之后,有一天晚上我看見周邊的村長有著點(diǎn)點(diǎn)黃暈的光,那是之前所沒有的,我猶記得我剛剛被立在田野中的時(shí)候,這里是一片漆黑,有的只是皎潔的月光,一閃一閃的星光?,F(xiàn)在這里多出了許多的黃暈的光,我知道,那是通過我身上的繩索輸送過去的某種能量才讓他們有了亮光,后來我才知道那叫電。
我看著這燈光從稀稀疏疏變成一片接一片的閃耀,心里無比的高興,就像魚兒見了大海,花兒見了太陽一般。我覺得矗立在這田野之中是我莫大的榮耀,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責(zé)任,更是我的快樂。
起初我身上是掛了一條繩子,慢慢的,我身上掛的繩子變成了兩條,然后兩條又變成了三條,又變成了四條,這四條繩子壓在我身上,讓我很累,但我默默地承受著,有時(shí)候很羨慕在自己身邊跑來跑去的小兔子,小青蛙。羨慕他們可以在田間自由自在的穿梭,羨慕在溝渠的小魚可以很悠然的吐著泡泡。但我只能站在這里,屹立在這里,哪都去不了,這就是我嗎?我就天生的哪都去不了嗎?可能是吧!
時(shí)間久了,我跟旁邊的一顆小樹成為了好朋友,當(dāng)它還是種子的時(shí)候,我就認(rèn)識了他,我聽見他在土里面向上生長的吶喊,我看見他慢慢的長大,看見他的葉子一片一片的長大,看著他的軀干一天一天的粗壯,看著他的高度一天一天的向上挺拔。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倆經(jīng)常聊天,也會在一起數(shù)星星,會討論哪一顆星星最亮。這個時(shí)候我總是以一副老者的姿態(tài)告訴他,東方的啟明星是最亮的,可是他是看不到的,他長得方向是背對著啟明星的,但他很堅(jiān)信我說的,他說他希望有一天能看見我口中說的最亮的那顆星星。我告訴他會的,有一天會的。我的好朋友啊,我不知道他陪伴我走過多少年,我只記得他被鋸的時(shí)候,留了一個碗口大的疤。
那一次我看見他倒下來,可是我卻不能扶他,我什么也做不了,那一晚我們說了很多的話,也做了告別的話。
他說:原來啟明星真的很亮,比太陽還亮。
我不知道說什么,也不想說什么,在他被搬上貨車的時(shí)候,我恨透了那些修馬路的人,為什么要把我的朋友給鋸掉,甚至連根都被埋在厚重的混凝土之下。
我再也沒有和我說話的朋友了,因?yàn)榇蠖鄶?shù)都太矮了。
我靜靜地站立在這里,田野還是田野,一年四季,春種秋收,看見農(nóng)民辛勤的勞動,也見到了周邊房屋的更新,我看見這些房子建的越來越好看了,可我還是喜歡以前的老房子,老房子和我說話更親切。
也不知道何時(shí)起,我身上的繩子變成了三根。
又不知道何時(shí)起,我身上的繩子變成了兩根。
慢慢的剩下了一根。
最后我身上沒有了繩子。
只有那個金箍能證明過,我之前負(fù)過多少重。
?。r(shí)光啊,走的真慢,走的真快。
我不知道我在干嘛,我又回到了當(dāng)初在工廠把我誕生出來的樣子,只是我的身軀沒有之前的秀氣,有的只是銹跡斑斑和坑坑洼洼的斑點(diǎn)。不知道我最后會去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立在土地里,已經(jīng)習(xí)慣了繩子在我身上,如今我又孑然一身。
我想,我以后可以一直看啟明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