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寶貝
萬年縣毗鄰京畿，熱鬧繁華遠超尋?？h城。
城門口進進出出的車馬排成長龍，六個個兵卒披甲執(zhí)刀，逐個檢查收進城稅。
周易乘坐的牛車，走了兩個多時辰，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城墻有二三丈高，石條為基，上面用青磚砌筑，抬頭就能見到鋸齒狀墻垛。
縣城不設(shè)軍隊，把守城門的是壯班衙役，周昌上前與兵卒說了句話，不用排隊不用交錢進城了。
車夫駕車城中央，直接送到了衙門口。
縣衙占地面積不算大，從外面看有些破舊，與左右臨近的富麗大宅格格不入。門口豎著的鳴冤鼓，還能看到蜘蛛網(wǎng)，大門上面牌匾寫著四個大字。
萬年縣衙。
衙門左右側(cè)墻壁上貼著布告，多數(shù)是與趙金鏢類似的緝捕令，畫像個個兇悍不似常人。
任何人長成的這副容貌，無需緝捕令，走在街上都有人舉報。
大門口值守的衙役，見到周昌后主動打招呼。
“老周，朱班頭剛才還問，今日怎么尋不見你，莫不是贏錢跑了？”
“今兒回老家一趟。這是我族里的兄弟子侄，來縣城投奔我，尋個白役差事?！敝懿泻粢宦?，領(lǐng)著周易等人進了二門。
二門又叫儀門，后面就是縣衙重地，大堂官署、三班六房都在這里當值。
周易等人乖巧的跟在周昌身后，不亂說亂看，來到兵房登記了姓名來歷，領(lǐng)了白役木牌，隨后去戶房倉庫領(lǐng)了皂衣、鐵尺。
從此，周易就成了萬年縣衙的一名白役，跟在周昌麾下當差。
白役的役舍在儀門外，大門內(nèi)，兩門之間左右兩排役舍。
周昌尋了間沒人住的房間，里面是十人睡一排的大通鋪，由于長時間無人打掃，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我手下還有兩個白役，是城里的幫閑，不在役舍住。他們是外人，你們是與我同宗同祖的親戚，定給你們分配油水多的街巡邏?！?p> “縣衙與村里不一樣，規(guī)矩多貴人也多，說話辦事定要小心謹慎莫惹是非！”
周昌在路上已經(jīng)叮囑過，現(xiàn)在又強調(diào)一遍。
“易哥兒身子骨差，不用去巡街，日后隨我一起辦案。”周易識文斷字，頭腦靈活，周昌打算培養(yǎng)成左膀右臂。
“侄兒聽昌叔吩咐?！?p> 周易點頭答應(yīng)，目前周昌值得信任。
宗法的存在限制了周易，同時也保護了周易，同宗同祖之間，除非有巨大利益不會輕易出賣族人。
同時周易識文斷字，對周昌來說有不少好處。
互有裨益，關(guān)系才能走的更遠，無緣無故的愛周易反而會防備。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和城市里，膽子小也罷，被迫害妄想癥也罷，周易在沒有自保能力前，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持懷疑態(tài)度。
周昌又逐個叮囑幾句，便讓他們好生安歇，卯時去伙房吃飯。
跪了一天一夜的靈堂，又坐了小半天的牛車，周易早已疲倦不堪，在床上鋪了層干草，又尋了卷草席當被子準備睡覺。
役舍四面墻不漏風，關(guān)上門比牛棚暖和多了。
“易哥兒，我這有兩床棉被，給你蓋一床。大冬天的，莫要染了風寒?！闭f話的漢子名周大倉，輩分上是周易叔叔，面容憨厚四肢粗大。
“多謝倉叔?！敝芤讻]有矯情，這個年代染風寒死亡率極高。
“不用客氣，咱們來了縣城里，就得互幫互助，才不被人欺負！”
這話引起了其他人共鳴，鋪好床褥后，紛紛湊來聊天說話。六個同鄉(xiāng)中就周大倉輩分高，以前在地主家做過家丁，算是有些見識，聊著聊著就成了值得信賴的倉叔。
周易沒有聽到這些，幾個呼吸就陷入了沉睡當中。
傍晚時分。
“易哥兒，易哥兒，開飯了！”
周易睡夢朦朧，聽到有人喚自己名字，緩緩睜開眼就看到了張憨厚的臉。
“第一次去伙房吃飯，咱們一起去。”周大倉手里端著粗瓷大碗，足有一尺方圓，都能稱得上盆兒了。
周易答應(yīng)一聲，取出自己的破碗，打開包了三層的麻布。
破碗里空空如也，席上裝的飯菜消失不見了。
“？？？”
周易下意識認為被人偷吃了，隨后又迅速否定。
區(qū)區(qū)農(nóng)家飯菜，完全不值得偷吃，況且周易睡覺淺，不至于讓人拿了飯碗也不醒，再就是破碗也太干凈了，連一點油水都沒?！?p> “不對，還剩下了東西！”
周易發(fā)現(xiàn)碗底有一顆渾圓丸子，顏色灰撲撲的，有玉米粒兒大小。
“這是什么？”
周易很確定原本的飯菜中，絕對沒有灰丸子。
雖然不知灰丸子從哪里來，但是周易前世也是經(jīng)過各種小說熏陶，下意識的認為破碗或許是個寶貝。
周易悄無聲息的將灰丸子收起來，肚子已經(jīng)咕嚕嚕的叫喚，現(xiàn)在和同鄉(xiāng)去伙房吃飯，順帶可以做個實驗。
伙房專為白役設(shè)立，位置就在役房后面。
周易等人尋到了位置，已經(jīng)有四五十個白役圍著伙房，果然如周昌所說，個個五大三粗，面容兇悍，似青皮流氓更像過差役。
縣衙的白役當然不止這些，據(jù)周昌所說，三班麾下白役至少兩百多人。
伙房的吃食很簡單，兩個半人高的大木桶，裝著糙米飯和骨頭湯。
周易盛上米飯，骨頭湯澆汁，與同鄉(xiāng)蹲成一圈，連吃了兩碗有了七八分飽。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以后天天能吃飽飯，養(yǎng)身子骨不能急于一時?！?p> 同鄉(xiāng)沒有周易這般心思，在村里一年見不到幾次葷腥，少的也吃了四五盆米飯。
周易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同鄉(xiāng)說話，心思卻不在這里，已經(jīng)在聽其他白役說話。
萬年縣下轄數(shù)十村鎮(zhèn)，管理三四十萬人口，每天都有不少大小案子發(fā)生，白役閑聊的大都是今天發(fā)生的事。
“今兒朱爺發(fā)威，帶三五十人掃了大發(fā)賭檔，抓了十五六個！”
“那可能撈不少錢，我去甜水巷搬死人了，晦氣的很?！?p> “嘿嘿！咱去東三胡同巡邏，在小紅家里待了整一天！”
“怎么今年朝廷還沒加稅，每日閑出個鳥兒來，都沒銀錢去尋小紅了……”
“……”
伙房開飯半個時辰，等最后一個同鄉(xiāng)吃飽，周易又去將破碗盛滿米飯，說晚上餓了吃。
同鄉(xiāng)見此，紛紛有樣學(xué)樣，惹得其他白役嗤笑鄙夷。
伙房的廚子兼管事對此并不在意，他是戶房主管的親外甥，白役吃的越多回頭報的越多，反正都是朝廷的米糧。
回到役舍，折騰一天大家都累了，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
周易等到其他人熟睡，將破碗裹上麻布，在枕頭邊放仔細了，思索片刻，又扯了根頭發(fā)壓在碗底。
“破碗啊破碗，你與我相依為命，希望是個真的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