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ㄈ┥蠈W的滋味
背著放了幾本書的書包,謝新離開的家門,看一眼東方的朝霞與給他帶來快樂的鐵路,掃一眼那光禿禿灰蒙蒙的南河白楊樹林,便從自家的西門走小路向不老屯走去。西北風兜頭劈來,于是連忙調轉身體,然后系好棉帽子的系帶,之后再調轉頭接著往前走,很快他的臉上裸露在外面的顴骨部分便被風吹打得生疼,那里看起來摸起來越發(fā)象蘿卜絲一樣的粗糙,每每看到趙安和那些女孩子的紅撲撲的光滑的臉頰,謝新便不自覺地生出羨慕,心想什么時候自己的臉才能不起“蘿卜絲”而象他們那般光滑就好了!而如果是沒有風的早晨,靜止的空氣似乎更加的干冷,呼吸著這樣的寒冷的空氣,讓人更加覺得沒處藏躲。這時他已經到了新屯村通往不老屯的小路的路口,在這里他反倒不著急了,他希望逢到那個腦袋略大小眼睛光臉蛋兒的趙安,兩個孩子邊說笑邊走路比他一個人孤獨地行走愉快了很到。
雖然說起來是趕時間,但王傳孝教起課來卻總是一板一眼一絲不茍。他想,你就是再怎么趕課程,也不能填鴨似的往學生腦袋里塞東西吧!那樣不成了拔苗助長了嗎?于是他嚴格地按照教學流程來給學生們上課,語文呢先是漢語拼音聲母韻母,數學則先是十以內加減法運算。給學生留的作業(yè)不是很多,大多是些抄寫等加強記憶的習題,“a,o,e,i,u……”各在拼音本上抄寫兩行。趙安的作業(yè)本象他的光滑的臉一樣整潔,字跡工整好看,王傳孝于是在他的作業(yè)本打了大大的對勾,又灑脫地寫了一個“好”字,后面還要再加上一個大大的感嘆號!而常桂全的作業(yè)則是班上最凌亂的一個,在他的作業(yè)本上幾乎看不到對勾,只是在每次作業(yè)的后面,王傳孝都簡單地用紅筆寫下一個日期,至多寫一個“閱”字。王傳孝讓全班同學傳看這兩個人的作業(yè),一個是好的典范,一個是差的典型,謝新看了后有些知足,雖然寫得絕沒有趙安寫得那么工整,但和常桂全比也還是滿不錯的了。
在這個班級上,作為好學生的代表趙安坐姿端正講話細聲細語,比別人略大些的腦袋上的頭發(fā)都是柔順光滑的。再看我們的常桂全,作為差學生的代表,他的臉似乎總是黑不溜秋的,你說他沒洗吧他不承認,你說他洗了吧他自己都不自信。他背著手端坐的時間總不會超過三分鐘,然后就搖搖頭晃晃腦,朝左右后面的同學擠眉弄眼,用手或腳和前面不論男或女同學溝通一下,直到一個粉筆頭兒橫空飛來很準地丟落在他的腦門兒上,或是一個怒容滿面的影子佇立在了身旁緊接著爆栗在全班同學的耳中響起來,他禁不住流出疼痛的眼淚后,他方能收斂半節(jié)課的時間,而等到下了課,他似乎忘記了才剛的疼痛,在教室的課桌與座椅間與人競相追逐打鬧,直弄得人仰馬翻,桌椅東倒西歪為止。
?。ㄋ模┞《瑫r節(jié),薄暮時分的那輪落日
要說呢放學回家是件快樂的事,跑跳著將書包盡力地高拋到空中再用手接住,你追我趕地歡呼于地凍天寒的空曠的原野,是多么的令人開心!然而謝新的走在田間小路上的腳步卻有些遲緩。西南方向的南河邊,白楊樹冠以及樹冠上的那輪渾圓的紅通通的落日,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惆悵。他的腳步于是愈加的遲緩,謝新盡情地注視著那輪紅日,它在不經意間緩緩地往下落著,貼近了地面,被白楊樹冠的疏枝遮住了半張臉,那是一幅美麗的大自然的剪影。他望著這幅自然的如畫的剪影,竟是癡呆了一般,直到后面的趙安疑惑地走到他面前并將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回過神兒來,然后也就跑跳著笑叫著沖向了新屯村的家。
上了學之后,謝新才知道其實他不愛上學,他喜歡南河的冰,南河岸邊的白楊與柳樹林;他喜歡鐵路與呼叫者喘息著冒著白煙噴著白汽的火車,他喜歡站在鐵橋的堅實的垛口里和火車司機或是客車車廂里乘客打招呼,他喜歡在越冬的麥田里撒歡兒……他不喜歡被拘束在教室的板凳上豎著耳朵聽老師講課,他也不喜歡做作業(yè),寫作業(yè)于他來說是件苦差事,但是有什么辦法,難道不上學了?難道覺得苦就不做作業(yè)了?他有時趴在土炕的炕席上寫作業(yè),小腳奶奶李玉容笑著嘟囔道,“我的活寶!這么著寫作業(yè)(有)多累呀!”媽媽岳淑平則要他坐在三屜桌邊的椅子上在桌子上寫作業(yè),但那樣他的頭才剛到桌面,于是他干脆跪在椅子上寫,在白熾燈泡的昏黃的光線下寫,停電的時候還要再白色蠟燭的燭光中寫,而且還常要聽著收音機寫作業(yè)。
有一段時間,收音機里在播放蘇聯作家的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謝新覺得莫名其妙抓耳撓腮,心想這種煉鋼打鐵的事有什么可講的,還要在廣播里播?蘇聯人一定都很有錢,要不怎么有那么多的司機(斯基),不是還有一個叫柴科夫的司機(斯基)總出現在廣播里嗎?保爾與柯察金不是兩個人嗎?但怎么聽著又像是一個人似的!種種疑惑在謝新的心頭縈繞,他覺得還是聽孫敬修爺爺或是曹燦叔叔講故事來勁過癮,但那時電臺少而收聽清楚的電臺就更少,于是他只得耐著性子聽下去,保爾、冬妮婭、修鐵路什么的在他的腦袋里攪成了一鍋粥。最令他好笑的,是有一部外國小說叫什么“流氓”(《牛虻》),謝新暗自思忖,這小說名字真怪,叫什么不好非要叫“流氓”,可這故事聽來聽去,里面反倒有革命黨、警察什么的……
這些讓他似懂非懂但卻欲罷不能,他想雖然許多故事懵懵懂懂,但到底還是有些故事是可以聽懂的,在冰天雪地里修鐵路不是很好懂的嗎?于是邊聽廣播邊寫作業(yè)幾乎成了他的一種習慣,直到上中學才慢慢改過來。但在初小的時候,對于謝新來說,寫作業(yè)這個苦差事和聽廣播這樣的快樂的事折中結合起來,兩全齊美兩不耽誤,斯樂矣!這不是好習慣,但卻令他對上學與寫作業(yè)減少了不少的反感,而卻又生出了一些快樂與受用。雖然二姑明月、媽媽岳淑平反復勸說,但在這件事情上,謝新似乎是“王八吃稱坨,鐵了心”!
?。ㄎ澹﹤€色的同學
謝新所在的班級中有一個說話怪異的學生叫王傳敬,從這個名字上我們約略可以猜出他雖然年紀尚小,但卻是和班主任王傳孝一個輩分,按這里的規(guī)矩,王傳孝該是他的哥哥才對。王傳敬的爸爸在京西煤礦當礦工,一年難得回家?guī)状?,他媽媽身形粗壯,據說是山東或是河南那邊的人,鄉(xiāng)音難改,大兒子傳軍還好,說話沒有母親的烙印,而老二傳敬因為從小便經年累月地和媽媽生活在一起,三歲那年還沒媽媽帶回老家住了半年,于是傳敬便在潛移默化中學會了媽媽的口音,同學們背后都喊他“小侉子”;他說話時還要翹上唇吸鼻子,聽起來是個“囔囔鼻兒”,這樣的幾個原因使得他很自然地成為了這個班學生們關注的中心。
大約因為是同族的緣故,王傳孝受了傳敬家人的囑托,所以對他比對別人要更嚴苛一些,稍不留意便被叫起來罰站,因為他個子比一般孩子高大些,所以排座位的時候傳敬坐到了最后一排,所以王傳孝常常令犯了錯誤的傳敬站著聽課,而且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或許王傳孝以為反正也是最后一排影響不了別人的視線,而站著聽課更能集中注意力減少小動作。
傳敬看人看東西時常是覷著眼,似乎是近視眼,問他卻又不承認。在這個班同學的眼里,大個子王傳敬就那么微彎著腰覷著雙眼站在最后一排聽課,而下了課,他又成了男同學戲弄的對象。別看王傳敬是個大個子,但是他膽子小,小個子同學或暗或明地推他一下或是給他一拳,更不要說象常桂全這樣的淘氣鬼了。而被莫名其妙無緣無故地“黑”了一下之后,傳敬卻像個受氣包兒一般略縮了肩膀與脖子,將拳頭緊握在胸前做防守反擊狀,同時囔囔著鼻子翹起嘴唇說上幾句什么,那個“黑”他的人“哎喲”一聲叫著跑開之后,傳敬很快恢復到常態(tài),繼續(xù)袖著手覷著一雙眼睛站在墻根處曬他的太陽。
張科外號張老三,也是不老屯村的,是王傳敬家一墻之隔的鄰居,但這兩個孩子從來不互相說話形同陌路,路上相遇了也仿佛沒看見似的,招呼都不打一聲兒。有一次傳敬在游戲時踩到了張老三的腳上,這小個子張科竟瞪起雙眼獅吼著拔拳相向,桂全、謝新等人連忙上前將兩人拉開,而張老三還在怒視著灰了臉的瑟縮著的王傳敬。他真的敢用拳頭捶打別人嗎?那多半是一種威懾,如果沒人將他和傳敬拉開,他多半也不敢捶打踢踹王傳敬,至多是將怒目瞪起并貼近對方到對方的眼前,急喘著粗氣暴吼幾聲,如果對方知趣地敗下陣來,那便是個完滿的結局;而如果對方也同他較量誰的眼瞪得時間長誰的吼聲更大一些對他的示威予以反擊時,用不了一分鐘老三便嘟囔著,“你等著,小子,你等著!回頭看不收拾了你!”就這么陰黑著臉退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