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好奇

　　謝聞遠(yuǎn)停完車回來，剛好碰到時濛把機車推到院門前：“你這速度也是夠可以！”

　　“別提了，”時濛擺手，滿手滿臉都是雨水：“還差一步路沒油了，我硬是給推回來的！看小雨把我坑得！”

　　謝聞遠(yuǎn)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說：“小聲點吧！橫豎明天還是你去加油！”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時濛停下車，把雨衣上的水往謝聞遠(yuǎn)身上抖抖，雨已經(jīng)下小了，雨水打在時濛的黑色雨衣上像匯入溪流。

　　謝聞遠(yuǎn)撐著傘靈活地向后躲閃又繞回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埋汰歸埋汰，時濛還是壓低了聲音問：“她怎么樣了？你們在車上說啥了？”

　　“還能怎么樣，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唄！”謝聞遠(yuǎn)又小聲警告：“我勸你最近也不要提起白教堂，等小雨自己想明白就好了?！?p>　　“不是，這，怎么著？還不讓我提了是什么意思？”時濛拍著雨衣的胸口又濺起水花：“我是她哥，我不管這事誰管?。俊?p>　　“人家煩著呢！你管有個屁用？”謝聞遠(yuǎn)嫌棄地站開兩步：“說你直你還真的是宇直啊？你妹要是和你一樣的基因可就慘了?！?p>　　“誒嘿什么意思啊謝老板？怎么我出獄回來你不僅彎了還會搞人身攻擊了！這是想離間我和小雨還是想拐走誰??？”

　　“可別，我對你們兩都沒興趣，你繼續(xù)當(dāng)你的妹控?！敝x聞遠(yuǎn)一攤手。

　　這句話侮辱性太強了，但是時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懟，只能站在原地瞪著謝聞遠(yuǎn)走出巷子?！芭?，對了，”謝聞遠(yuǎn)走到路燈下又回頭說：“你進(jìn)門聲音小點，別搞得整條巷子都聽到，我剛才看到柯家還亮著燈，指不定老爺子睡不著，想找人聊天呢！”

　　“呸呸呸。”時濛這下更是理都懶得理他了，只是看著謝聞遠(yuǎn)邊念叨：“女人心，海底撈，五花馬，千金裘…”邊走進(jìn)了網(wǎng)吧。

　　服裝店二樓某一扇緊閉的窗子后面，有窗簾無風(fēng)自動，不知道有是誰沒有睡好覺。當(dāng)然這個臺風(fēng)天，沒睡好覺的不只是這幾個人，同樣在雨巷的柯家大宅整夜都是燈火通明，無人入睡。老黑從頂樓下來的時候，柯老爺子剛在棋盤上落了一子，而后滿意地點點頭。他俯身在柯老爺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而后聽柯老爺子的命令。也是這么幾句話的時間，對面落下一子讓柯老爺子面色一變：“看來，我今天是別想早睡嘍！”

　　穆懷風(fēng)在時雨離開后重新檢查了一遍倉庫，而后回到白教堂一樓。教堂內(nèi)一片昏暗，耶穌像勉強可見一個輪廓，穹頂上的彩繪玻璃在電閃雷鳴中倒是色彩分明，只是大家更加擔(dān)心它們會碎裂。穆懷風(fēng)用手電照明，踩著紅毯往前走，柳上賢和保安隊長已經(jīng)在大門旁他了，新裝的門看起來格外結(jié)實。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了，教堂的最后一排長椅，左手邊再往里一些的位置，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時雨的地方。

　　穆懷風(fēng)看著那個方向，眼前又浮現(xiàn)起當(dāng)時的情形：她像一只被投入陌生巢穴的小鷹，一睜眼就開始警惕地打量周圍，哪怕頭發(fā)有些凌亂，哪怕當(dāng)時一片祥和，她都沒有絲毫松懈。

　　什么樣的人即使身在教堂也會疑慮重重？她不屬于這里，這是唯一的解釋。但他仍被她吸引，這似乎也不可避免。

　　穆懷風(fēng)從重新踏入白教堂開始，就明白在這片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外灘生存，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成為絆腳石，讓你瞬間從云端墜入臭水溝。所謂云泥之別不過如此，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背面，是漂著血塊斷肢的無邊泥沼。所以他能理解時雨的警惕，可他也忍不住好奇：一個少女是怎么做到在血雨腥風(fēng)前都面不改色的？

　　于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這一點好奇成了一個開端。

　　“怎么了？”柳上賢見穆懷風(fēng)遲遲沒有過來，忍不住問：“那里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穆懷風(fēng)重新邁步，走到他和保安隊長旁邊：“電還沒來嗎？”

　　“大概還要點時間，”柳上賢抬腕看了一眼時間：“才過去十分鐘，再等等好了，倉庫沒問題吧？”

　　“無事發(fā)生?！蹦聭扬L(fēng)回答完就轉(zhuǎn)身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微微側(cè)頭看向教堂另一端的耶穌像，原來，坐在這里是這種感覺。

　　“要不我再去門口看看？”保安隊長問。

　　“不急，只是江邊的巡邏還要麻煩你了，”柳上賢解釋道：“我們雖然地勢高，但是前幾年也發(fā)生過花園外圍被淹的事情?！?p>　　“好嘞，以防萬一我再去看看。”

　　保安隊長走后，柳上賢坐到了穆懷風(fēng)旁邊一排長椅上，一條手臂擱在椅背上，一手撥弄著手表說：“真神奇，今年是我第一次在臺風(fēng)過境時沒看到主教大人?！?p>　　“父親年紀(jì)大了，這點小事還是我來吧，”穆懷風(fēng)沒理會他的套話，只是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p>　　“是么？有什么事比教堂更重要的呢？”

　　“的確。”

　　“你不用給他回個話？”

　　“沒那個必要?！?p>　　柳上賢困惑地轉(zhuǎn)過頭看著穆懷風(fēng)，似乎在揣測他前言不搭后語的回答中的意思，可惜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反倒是穆懷風(fēng)坐在那個位置，默然不語地凝視著前方，像出神一般看了很久很久。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遠(yuǎn)遠(yuǎn)地在江上炸響，他在電光火石中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時雨坐在這里的原因：可以看到全場，卻唯獨看不清耶穌像。

　　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應(yīng)對一切也必然舍棄了一些什么吧？一些他原本以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東西。

　　柯家大宅內(nèi)，棋盤上落子的聲音越來越輕，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柯老爺子手扶輪椅把手，上半身接力前傾，把膝頭的毯子往上扯了扯，而后像大多數(shù)視力退化的老人一樣湊近看看再坐遠(yuǎn)看看棋局，最后才喃喃自語道：“很費勁??！”

　　“是啊?！弊趯γ娴睦险吒胶偷?，從他斑白的兩鬢和淺淺的眉心皺紋可以看出，他比柯老爺子要年輕一些。即使這盤棋局將他圍困在暴雨中，他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反而始終端正地坐在棋盤前。

　　“唉，我說的是你啊！”老爺子靠坐回輪椅上，端起手邊的茶盞嘬飲幾口，又側(cè)臉問一旁待立老黑：“接近官子了，你怎么看？”

　　即使成為老爺子左膀右臂后也只喜歡穿黑衣服的保鏢隊長歪著頭，又湊近看了看棋局，還是嘆氣說：“不清楚，我實在看不懂?！崩蠣斪由闷?，不管哪一種似乎都鮮少遇上敵手。不過老黑卻從來沒想過要跟老爺子學(xué)，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學(xué)那塊的料。

　　“說我么？”對面的老者也不明所以地低語了一句。

　　“唉，你呀，你們吶…”柯老爺子指指二人搖了搖頭。

　　“就算這樣，這一局我也不能輕言放棄?！眱婶W斑白的老者雙手?jǐn)R在膝頭，又往前坐了坐，背脊挺直，整個人明明坐著卻像兩個拼接在一起的大直角一樣：“為了我們教堂我也得贏。”

　　“哦，是嗎？”柯老爺子來了興趣，目光炯炯盯著他：“我很好奇主教大人贏了的話會提出什么要求？”

　　“我想要老爺子幫我找一樣?xùn)|西。”

　　周一中午，時雨下了課，順著人群走動的方向往外。剛走到長廊上，她的腳步就是一頓，在她視線前方不遠(yuǎn)處，穆懷風(fēng)正靠著廊柱和幾個學(xué)生講話。

　　這里距離五教還有些距離，也不能從這條路去食堂或是行政樓，時雨下意識覺得他是特意來找自己的，正猶豫著是繞個遠(yuǎn)路走開還是順便打個招呼，對方已經(jīng)和學(xué)生道別走了過來。

　　“時同學(xué)，吃飯了嗎？”穆懷風(fēng)似乎心情不錯，笑著打招呼道：“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穆老師，謝謝?！睍r雨點點頭，準(zhǔn)備繞開他，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又聽到他低聲說：“我以為你有問題想問我?！?p>　　時雨腳步再次頓住，想起在白教堂倉庫里他的確說過會知無不言，可現(xiàn)在還在學(xué)校里，他們又不是同一個系的站在一起，未免有些引人注目：“放學(xué)后再問?！?p>　　“我還以為你不那么在意別人的看法呢…”穆懷風(fēng)轉(zhuǎn)身對著時雨的背影說：“你放學(xué)后有空？”

　　時雨暗自咬牙，察覺到背后的目光后又思索了幾秒，才回身面對他：“去哪里吃？”

　　“教工食堂怎么樣？”穆懷風(fēng)勾起唇角：“又安靜又好吃?！?p>　　時雨莫名想起時濛惡作劇得逞后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下更為不快。于是，她故意不去看穆懷風(fēng)的笑臉，抱緊了裝著圖樣的袋子，又朝著來路走去，只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說了一句：“第三食堂就行?！?p>　　穆懷風(fēng)點點頭，旋即跟上她的腳步，還紳士地伸手道：“要幫你拿書嗎？”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