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bar所在的皇后大道是離江邊最近的一條大道,也是外灘人流量最大的主干道。沿江店鋪的后門都通向江邊步道,沿江風光秀麗,大多數(shù)店家都把前后打通或者直接在后門外設(shè)置露天座位來吸引客人。
AKbar也不例外,前后墻面都采用落地玻璃,門窗用黃銅鑲邊,一到夜晚就拉上酒紅色的天鵝絨窗簾,別有一番情調(diào)。
白天清吧里沒什么人,時雨站在對街都能看到店里的情形: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位服務(wù)員正在做最后的準備工作,后廚高大的意大利廚師時不時出來晃蕩一圈,新來不久的兼職鋼琴師緊張地在樂池中來回走動,調(diào)酒師邊擦拭杯子邊指揮三人各司其職。一切如同往常。
?時雨過了馬路,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嘭!”,她回頭,只看到一輛白色面包車極速駛離的車尾,甚至還因為速度過快差點撞到路人,這自然換來大家不滿地抱怨和叫罵。
?從車上掉落的重物周身泛著一層油光,安靜地躺在馬路中央,暗褐色的液體緩緩滲出流向馬路牙子——那是一具尸體。
?時雨蹙眉,倒轉(zhuǎn)腳跟,側(cè)臉看去:尸體的臉和傷口已經(jīng)有些模糊,只有身上穿的衣服頗為熟,朝著她的褲腳和鞋底沾滿了泥濘。她猶豫著上前了一步,耳邊傳來一陣叮叮當當?shù)穆曇?,循聲望去,是從剛剛離開的面包車上掉落的東西。
??一個巴掌大的長方體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光澤,金屬塊上端的扣子斜斜打開,一路滾過來也沒合上,然后,好巧不巧地被擋在馬路中央。
?“轟!”地一聲,尸體瞬間起火?;鹧娓Z起一人多高,惡臭和濃煙撲面而來,許多和時雨一樣上前圍觀的人紛紛避讓。時雨又看了尸體的腳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起火點。
?走到AKbar門口的時候,時雨聽到馬路上已經(jīng)有人在喊:“快報警!”、“先救火,救火??!”混亂的場面一如她心底空穴來襲的龍卷風。
? AKbar的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了,門上的鈴鐺響成一片,時雨適時地扶住黃銅把手,看著身穿白襯衣黑馬甲的調(diào)酒師走出來:“先進去?!?p> “是昨天那個人?!睍r雨的低語里有不解也有詫異,一定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我去處理,”調(diào)酒師攏了攏額前微卷的發(fā)。他有些年紀了,留長的亂發(fā)都在腦后綁成一個小揪揪,微凹的頰側(cè)和兩撇小胡子時常顯得他莫名憂郁,但今天時雨察覺出了他微笑中的安慰意味:“你先進門。”
“嗯?!睍r雨沉默著踏進了門,而后看著調(diào)酒師同時也是她的老板邊掏出手機,邊按下110邊走向馬路中央。
?“出什么事了?”服務(wù)員兼任副店長的陳東立馬過來:“律哥過去做什么?”時雨深呼吸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靠近他的肩側(cè)輕聲說了一句:“那人昨天就死了?!标悥|面色一凝,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時雨甚至能看到他大背頭不那么服帖的發(fā)尾抖了抖。他也像時雨一樣深呼吸了一下,而后假裝無事發(fā)生地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你叔就去看個熱鬧,先換衣服吧?!?p> ?時雨穿過半個大廳,在樂池邊緣投給比她還要小一歲的兼職鋼琴師一個警告的眼神:“坐下?!鄙倌晟锨暗哪_步僵在原地,面上的惶恐不安逐漸變?yōu)殂露捻槒?,他愣愣地沖時雨點了點頭,緩緩松開手里揪著的襯衫一角,又坐回了琴凳上。
?“What happened?”更衣室就在后廚旁邊,意大利人喬困惑地撓著后腦勺,眼睜睜瞅著時雨繞過自己打開更衣室的門。
“Nothing else.”時雨關(guān)上門前回了一句。喬更為不解,摘下廚師帽在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探頭探腦看了看大廳里的兩人,雜亂的金色卷發(fā)跟著左搖右晃了一圈,金發(fā)的主人見沒有人理睬他,也只能無奈地溜達回后廚。
? AKbar的主人當然不是去看個熱鬧,他作為柯家的老幺自小什么樣的熱鬧沒見過,后來自顧自留學(xué)當調(diào)酒師,更是被老爺子攆地繞了地球一圈。出盡了風頭也出盡了糗,看夠了熱鬧也喝夠了酒。
?馬路上的火災(zāi)在火警到來前就被熄滅了,一同來的刑警隊封鎖了現(xiàn)場,開始現(xiàn)場取證和逐一詢問周邊群眾?,F(xiàn)場其實沒剩多少目擊者了,不知道是報案者柯律閑庭信步的姿態(tài)過于引人注目,又或者是其他老油條都知道他的身份,敢來找他錄筆錄的只有一位白凈的新人刑警。
“姓名?”
“柯律,木可柯,律師的律。”
“年齡?”
“32?!?p> “職業(yè)?”
柯律指指不遠處的Akbar:“老板?!?p> “好的,柯先生,”新人刑警說:“請您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
“還沒請教警察先生怎么稱呼?”
“???我嗎?”他正準備記錄的手一頓,手指指向自己??侣牲c點頭,禮貌一笑,伸手示意刑警繼續(xù)。
“啊,不好意思,”刑警耳根紅了紅,立即道:“我叫林照,照明的照。”
“林先生,辛苦了?!笨侣扇耘f微笑著,從馬甲前胸口袋取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如果之后想來我們店里小酌一杯或者聽聽歌的話,報上我的名字,給您免單?!?p> “啊,這,,,”小刑警的耳根更紅了,連脖子都紅了一圈,手停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這,不太好吧?!?p> “只是張名片,”柯律隨手把名片夾進他的寫字板夾子里:“不來也沒關(guān)系,就當交個朋友?!?p> ?可當林照抬頭對上他幽深的雙眼時,又覺得這個朋友似乎也不是那么好交:“好吧,那請柯先生詳細說說…”他嘗試再次把話題拉回眼前的命案上來,卻被一聲招呼再次打斷而宣告失?。骸皢?,這不是小律嗎?”柯律和林照轉(zhuǎn)頭看去,閻謬正從最后一輛車上跳下來:“好久不見??!”
“閻隊好!”林照立馬敬禮。
“好久不見,閻隊長?!笨侣缮y卷發(fā)下的雙眼眨了眨,身體轉(zhuǎn)向老刑警伸出手:“令堂可還好?”
“挺好挺好,”閻謬回握了一下:“養(yǎng)老院要啥有啥。令尊也好?”
“一切都好。”
?自家隊長一反常態(tài)的文縐縐和禮貌讓林照十分疑惑,不過他還是迅速讀懂了閻謬的擠眉弄眼是讓他退下,然后麻利地開溜了。
“新人,呵呵,”閻謬指指林照的背影,擺擺手道:“不懂事?!?p> “沒有的事,”柯律跟著笑笑:“大家都年輕過。”
“是啊,只是沒想到小律也有當熱心市民的時候,”閻謬臉上的皮笑肉不笑在逐漸消失:“可真稀奇?!?p> “不奇怪,畢竟事情就在自家門口?!?p> 閻謬看了看十米開外的AKbar:“行,那你作為報案人得錄個筆錄?!?p> “剛才正準備和林刑警錄?!?p> “啊,對對對,是我給打斷了?!遍愔嚹樕系男θ菰俅胃‖F(xiàn),甚至還悠閑地點了一根煙,隨手遞給柯律一根。
?柯律跟著微笑,雙手接過煙,卻不抽,只收進前胸口袋里。其實他戒煙很多年了,只是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
?“那好,我們就在這兒錄?”閻謬左右看看,目光又投向了Akbar:“還是換個地方…”
“當然是和閻隊長回去錄,”柯律示意他回頭看:“天氣這么熱,總不能累著各位?!?p> ?閻謬跟著轉(zhuǎn)過頭看去,車還是他剛才坐過的那輛車,駕駛員卻換成了林照,也不靠邊停車,就開到他們后邊等著。閻謬不禁有些牙癢癢,只好接下話茬:“行,上車!小律我跟你說啊,我們局旁邊新開的燒烤店份量特足,晚上一起去搓一頓不?我請客!”
“怎么好意思讓閻隊長破費,還是AA吧?!笨侣善沉艘谎坶愔嚧钤谒珙^的手:“看來我得和家里說一聲晚飯不回去吃了?!?p> “嘿嘿,那好那好?!遍愔嚪畔率?,看著柯律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發(fā)訊息,
柯勒律治:“晚飯不回來吃了。“
東哥咚咚鏘:“誒?”
Joe:“Oh no!”
?
?訊息還沒發(fā)完,閻謬先湊過頭來:“嘿,這群名字還挺接地氣的!”
“是啊,外灘一家人,”柯律劃出打字框,讓閻謬只看得到群名和最近三條聊天記錄:“不都這樣,相親相愛一家人嘛?!?p> ?閻謬尷尬地咳了兩聲,那邊廂Joe又連發(fā)了兩個崩潰的表情包,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找的還是誰幫他發(fā)的??侣尚α诵Γь^示意閻謬:“好了,閻隊長?!遍愔嚫Q屏不成,反而有些老眼昏花,只能往警車走去。
?柯律趁著他轉(zhuǎn)身的檔口又在群里發(fā)了一條:
柯勒律治:“小遠幫忙代個班?!?p> 正在開表情包大會的群里安靜了十秒。
東山謝氏:“收到?!?p> Rainy:“收到。”
柯律滿意地點點頭,跟著上了車。
?時雨當然不是去換衣服,更衣室的后門打開就是清吧側(cè)面的小巷子,左手邊堆著廚余垃圾,右手邊發(fā)銹的樓梯則通向三樓的員工休息室。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時,樓下傳來了警鈴聲,來的還挺快,她這般想著,一鼓作氣地關(guān)門,拉下藏在熱水器后的門把手,順著門后的梯子爬上閣樓再關(guān)門。
?閣樓很矮,樓下的三個男人上來都要彎著腰,只有時雨可以毫不費力地站著。她沒有開燈,只用手機照明就熟門熟路走到了一面墻的中央,抬手把一個人的詳細資料撕了下來,資料上的照片赫然是剛才馬路上的那具尸體的臉。時雨將資料揉成一團塞在口袋里,又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除了一面墻下放著書架和桌子,其他三面墻都貼著這樣附有照片的資料,有的照片還不止一張。手機光照過去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人臉,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顆粒和奇形怪狀的飛蟲都讓這些資料看起來像幾個世紀前出土的文物。
?早說過讓他們打掃打掃的,時雨的目光從墻上游移到墻角的掃帚,然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啊揪!”,這讓她瞬間放棄了打掃的念頭: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從閣樓下來,時雨換上服務(wù)員的圍裙,路過后廚的時候順手燒掉資料扔進水槽。喬還在慢悠悠地準備冷菜,并沒有注意到她進來:“老喬,快要開門了?!眴唐鋵嵵槐人笪鍤q,但是因為高大的身材和早熟的歐洲臉孔,總會讓人覺得兩人是兩代人。
“What?”喬驚訝地揮舞了一下雙手,下一秒又繼續(xù)慢悠悠地裝盤,直到全部完成才放下刀看向時雨:“你啥莫時候進來的?”
“剛剛?!睍r雨確?;覡a全沖進了下水道才拍拍手離開:“沒關(guān)系,你繼續(xù)。”
“YOU!”喬又拿起了刀:“我嗦鍋八要進來!”
“知道了,今天特殊情況,”時雨邊比著“OK”的手勢邊緩緩后退,生怕這個一說到自己的地盤就格外固執(zhí)的意大利人一不小心把刀子飛過來:“下次不會了,我保證!”
“木有下次!”喬用刀指著時雨,頗有主廚風范地晃了晃刀尖:“go away!”
“OK!”時雨立馬消失在門口,三秒后又從門簾邊沿探出頭來:“還有樓上該打掃了?!?p> “What?”喬:“你又做了啥莫?”
“沒啥,”時雨的聲音早已在門外:“快點回老板消息。”
“What?!?。 ?p>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時雨才是喬崩潰的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