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心神不寧,匆匆離去,會談就此結束。
而花自量昂首闊步地朝津策走去,嘴上叨叨著:“你將小爺我冷落在外那么多天,光是罰站可消不了氣。這么著吧,你與我赤手空拳打一架,你若贏了我就大發(fā)慈悲放過你,可你若是輸了,便要掛牌游街,上書花二爺比你俊美,你甘拜下風。如何?”
津策斜睨一眼?!盁o理取鬧?!?p> “你!你!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花自量出手一拳打在津策腹部。
津策凝眉。心想他先出手,自己沒有挨打的道理,就算是還手將他打傷,師父也不能怪自己。
轉眼間,兩人在雪地中扭打起來,毫無招式美感可言
一月終于得空與盧止戈兩人獨處。
“他們……”一月?lián)鷳n道。
盧止戈會意一笑道:“別管他,沒事的?!边@天寒地凍的,在雪地里站著不動才是最冷的。“對了,你和自量為何來此?”
“他想探查他爹的死因,九先生告訴他,帶著我才能見到格桑幫主?!爆F在在想想,九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我看格桑幫主對自量的態(tài)度,估計他爹的死另有隱情?!北R止戈如此猜測,但老一輩的事,除非他們自己開口,否則誰也別想知曉。
一月微微側頭,盧止戈消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與離開之前一樣溫潤玉如,可又有些不一樣,眉目間多了些剛毅,多了幾分氣宇軒昂。她不由得感嘆:“這一路十分不易吧。”
盧止戈回憶起這一路,索性有沈幸雪在便也不覺得艱難,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p> “幸好未食言?!币辉氯缡钦f,臉上帶著淺淺笑意,心中大石穩(wěn)穩(wěn)安定下來。
盧止戈這才恍然,一月這是拿他當至親摯友,若自己真出了什么事,于一月而言,便如同失去至親一般吧。念及此他不由地柔聲道:“我答應你的事,怎么能食言。”
一月淺淺地笑著,轉頭看著打斗的花自量和津策,假裝這笑是他們逗的。
“??!你居然敢揍小爺的臉!”
“男生女相,揍得就是你?!?p> “??!你撕我衣服!賠小爺外衣!”
“又不是你花錢買的,憑什么賠你。”
“是你花的錢?”盧止戈輕聲問一月。一月點點頭。
盧止戈又問:“外頭的屋子也是你花錢租的?”一月再點頭。
盧止戈打趣道:“怪不得都說煙雨樓是個日進斗金的地方。一月出手豪氣啊。”
一月挑眉,再自然不過的模樣說道:“九牛一毛?!?p> 入夜。
津策頂著鼻青臉腫來到格桑房間哭訴?!皫煾?,你看他下手多狠?!?p> 格桑輕哼一聲。
“師父,我知道錯了。我都這么慘了,你就別生我氣了?!?p> “那下次你見到他會如何?”
津策十分認真地想了想,道:“我會打他一頓,報今日之仇!”
格桑沉沉嘆了口氣。“你啊,他今日和你打架,是為你好?!?p> 津策嗚咽。“師父又框我?!?p> “罷了罷了。你回去歇息吧。”
津策依依不舍地離開,師父好像又老了一些,上次有這個感覺是師父從白瀟瀟的生辰宴回來,這次,又是因為白瀟瀟嗎?
花自量坐在屋頂上將這一幕看在眼中,津策真不是個男人,挨揍了還撒嬌。
“下來吧!在上頭坐那么久不冷嗎?”
花自量回道:“幫主明鑒,這么高我可不敢跳下去?!?p> 不一會格桑飛身立于屋檐之上,在花自量身邊坐下。手里拎著兩壇子酒。“喝點?”
“喝點?!?p> 兩人誰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喝酒,烈酒驅散寒意。
“幫主,關于我爹的事,能告訴我嗎?”
“孩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隨著故人故去吧,莫要再追究,你求個結果何用?到頭來不過是傷了自己啊。”
“我想知道。他們在我身旁的日子太少了,我想知道一切?!?p> 花自量的樣子像極了他爹爹,那是個扮起女人來也是輕而易舉的男子,手邊總抓著一只茶壺,里頭泡著他最喜愛的金駿眉。
“我給你講講你爹娘吧……”
“你爹第一次易容成瀟瀟,便被我識破,他不服氣,讓你娘易容成瀟瀟,仍舊被我識破。后來他就換著各種花樣變化成瀟瀟的樣子,就像是非要騙過我才罷休一樣?!?p> “有一次,你爹約我喝茶,喝的便是他最喜愛的金駿眉,他與我講易容術,我便同他講我和瀟瀟的過往。你爹是這世上最通透的人,將一切都看得淡,就像一口無底洞,什么都能裝下,所以什么人都能扮,但又什么也不會堆積,所以什么都無法傷害他。”而格桑卻恰恰相反。
花自量好像想起爹那副平日里淡然的模樣,易容成一個人后,才有了那個人的喜怒哀樂。到底是誰會用這么殘忍的方式,讓這樣一個人痛苦死去。
花自量不禁說道:“可他還是被人害死了?!?p> “你爹生前沒有一刻愧對于心,他的心始終是完整的,未曾傷過一分一毫。那些痛苦和折磨,從未真正傷到他。”
花自量看著格桑,似懂非懂的模樣。
格桑瞇著眼睛,回憶摯友。他曾告誡自己,放下對瀟瀟的感情,否則自己的一生皆會為之所累。格桑想,他的話終究是應驗了。但是,老朋友,我愿意為在乎的人遍體鱗傷,唯有傷痛能提醒我還活著。
花自量緊緊地抓住格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八越餮允羌俚模业飶奈醋鲞^欺辱幫主之事,對嗎?”
“對!你爹娘從來沒有傷害和戲弄過我。是我愧對他們?!备裆8采匣ㄗ粤康氖?,此刻他不是花二爺,他只是個傷心的孩子。
他帶著哭腔和醉意,一遍遍地問格桑:“你為什么不救爹。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救他?”
格桑不敢回答,眼中滿是愧疚,他不能告訴花自量解蠱的辦法,故此他也無法回答花自量的問題,終歸是他有愧于花家。
花自量醉倒,大咧咧地躺著。格桑將他送回房間,替他蓋上被子,掩好門窗。
格桑走后,花自量徐徐睜開眼睛,自嘲剛才還笑人家津策,這會兒自己這樣,不是撒嬌是什么?
爹娘離世多年,他們的樣子在花自量心中都已經漸漸模糊不清。他并不是想為他們報仇,只是,忽然遇到一位認識他們的人,他忍不住想要多知道一些,和爹娘有關的過往。
他相信以格桑的為人,不是見死不救之人,定然是沒辦法所以才沒救爹。他不怪格桑,要怪就怪那個下蠱之人!
月上梢頭又下,日頭高起。
一葉扁舟自江中飛流而下,一位姑娘立于船頭,白衣勝雪。兩岸美景依舊,沈幸雪卻無意欣賞,只盼著快些,再快一些。
船只靠岸,碼頭站著一個人阻擋了她前進的步伐。
那人喊道:“我終于等到你了娘子!”
沈幸雪劍眉一凝,不悅道:“你們紫飛樓閑的沒事做?”
紫逸聳聳肩,毫不在意道:“我有一事要告訴你。但你得先答應我,聽了不許著急?!?p> “有話快說!”
“星神教欲下蠱謀害白瀟瀟?!?p> 沈幸雪轉頭看著紫逸,目光犀利,心中已有計較,不愿與之多說,只是道:“我知道。”轉身便要走。
紫逸將她攔住?!敖o白瀟瀟下蠱之人是沈景瑜?!?p> 沈幸雪頓足,厲聲喝道:“你瘋了吧!”
繼而又呵斥道:“你們能知曉星神教要給我娘中蠱的消息,說明星神教有你們的人,即是如此,九先生還讓我和盧止戈去探星神教做什么?你說要給我娘下蠱的是我爹?你們紫飛樓到底有什么陰謀?”
紫逸忙解釋道:“我們有所隱瞞是我們不對。但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p> “我如何信你!讓開!”
沈幸雪毅然決然地離去。
紫逸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他知曉天下之事,唯獨不知曉她,他不明白沈幸雪為何不信他。
沈景瑜給白瀟瀟下蠱。這件事沈幸雪一萬個不信,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那么好,爹沒理由,也不可能這么做。
可是紫逸為什么會這么說?星神教本就有紫飛樓的探子,九先生當時為何不明說,仍由盧止戈和沈幸雪去打探?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只好加快腳步,只要回到景瀟山莊,一切就能清楚了。
景瀟山莊一切如常,門童見沈幸雪回來,歡喜地喊著:“小姐回來啦!小姐回來啦!”那嗓門,整個山莊怕是都能聽見。
她徑直朝白瀟瀟的院子走去,快要到時,云兒扶著白瀟瀟迎來。
沈幸雪沒由地鼻頭一酸,快走幾步,撲入白瀟瀟懷中。哽咽喚道:“娘?!?p> 白瀟瀟輕輕拍著沈幸雪的后背,柔聲道:“怎么啦。在外頭受委屈了?”
沈幸雪在白瀟瀟懷中搖頭。身后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誰敢讓她受委屈。只有她讓別人受委屈的份。”
“爹。”沈幸雪探出頭,紫逸的話蹦上心頭,她搖搖頭將之驅散。
沈景瑜走近,自然地攬過白瀟瀟,云兒自覺地后退。
“在外頭野夠了,終于舍得回來了。”
沈景瑜寬厚的手掌蓋在沈幸雪的頭頂,溫暖而又安全。暮色沉沉,三人相互依偎,一片和睦。
用飯時,白瀟瀟讓沈幸雪講講此番經歷,沈幸雪撿著江湖趣聞,各地風景說與她聽,絲毫未提及星神教這一段,以免她擔心。
是夜,沈景瑜看著白瀟瀟睡去,才輕手輕腳地出屋。沈幸雪已在屋外候著。
“怎么在外頭等著,這么冷的天,走?!鄙蚓拌ぽp輕拍拍沈幸雪的肩,心中感慨萬分,方才看她站在那兒,才恍然發(fā)覺,她長高了,已經長大了。
“方才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這一路不像你說的那般,只是游山玩水吧?!?p> 沈幸雪走在沈景瑜身后,跟著沈景瑜的腳印,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爹爹在前頭遮風擋雨,掃平前路障礙,她只需要跟著走便好?!暗?,我去了趟星神教?!?p> “什么!”沈景瑜門頭緊蹙?!疤kU了?!?p> “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對了!爹,星神教欲下蠱害娘?!?p> “嗜血蠱?”沈景瑜低喃,神色如常道:“傻丫頭!景瀟山莊豈是它一個小小星神教能隨意闖入的地方?”
“可是……”
“沒什么可是。我會保護好你娘和你。你就放心吧!這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吧?;丶伊司秃煤眯菹ⅲ艑捫?,外頭的事情,交給爹爹。”沈景瑜十分自信的樣子。
沈幸雪心想,爹爹都這么說,她還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果然有爹爹在,就什么都不怕。對了,我還見到了燕山宗、逍遙門和崇山派的三位掌門。只是重掌門和秦掌門為了救我和盧止戈,犧牲了性命?!?p> “欸。”沈景瑜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惋惜道:“崇山派和逍遙門,走的走死的死,他們走了也好免得看到自己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那才是真的痛苦啊?!?p> 重明陽和秦浪怎么說也救過沈幸雪的命,她心中著實不忍心?!熬盀t山莊為何不將剩余門徒招攬,好生安頓?”
“我若是招攬他們,江湖人便會說我,以公謀私,擴大自己的勢力?!鄙蚓拌ふZ氣中帶著無奈?!芭d亡各有天命,江湖需要的是平衡,身為武林盟主,很多事明知可為,卻不可為之。罷了,這些你以后就明白了。你說你是同盧家堡那小子一起去的星神教?”
沈幸雪點點頭。盧止戈現在應該已經到達大漠幫了吧,她請格桑幫主前來之事還未告訴爹,還是改日先告訴娘之后再告訴爹吧。
“盧家堡那小子也算是一表人才,武藝出眾,你覺得如何?”
沈幸雪微怔,爹這是什么意思?通常一個父親問自己的女兒對一個男子的看法,多半是要挑女婿。想到這沈幸雪臉頰微紅。
沈景瑜見此笑道:“女兒長大了。爹爹也該籌備你的終身大事了?!?p> “爹,你說什么呢,我不和你說,回去睡覺了?!鄙蛐已撞脚荛_,語氣中帶著幾分嬌羞。
沈景瑜看著沈幸雪跑遠的身影,臉上的慈愛漸漸消失,變得陰翳。星神教、嗜血蠱,不管是誰但凡想傷害白瀟瀟,他都不會放過,還有盧止戈,盧道武的兒子也配肖想他沈景瑜的女兒?不自量力!
沈幸雪對此全然不知,只覺得有爹爹在身邊,她便可安安心心,依賴著爹爹便好。
躺在床上,一會想想紫逸今日的話,越發(fā)覺得是無稽之談,一會又想想盧止戈,心里泛起絲絲甜意,一會想想格桑,便覺著有些為難,想著想著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