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睡豬圈

　　陰陰的午后，村里王二虎牽著一頭老黃牛回來。經(jīng)過顧云家門口時，他坐下來歇息，用手扇了扇風(fēng)，對著顧云說道：“小顧，那個外鄉(xiāng)來的小丫頭看到?jīng)]有？長得可真水靈啊。”

　　顧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王二虎笑了笑，說道：“難道你看過比這個白小，白小媞，什么媞更好看的小丫頭？不可能吧。反正我活這么大，第一次看見，長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p>　　顧云平靜地說道：“沒看過。”

　　王二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這就對了。你不對勁。村里像你這個年紀(jì)的小伙子，看到那個小丫頭哇，都又是臉紅又是結(jié)巴又是猴急的。小顧，你不對勁啊。”

　　顧云淡淡地說道：“還好?！?p>　　王二虎皺了皺眉，說道：“你真是越說越不對勁。不過，那個小丫頭身世可真是慘啊。原來的家里不在這兒，在百里外的小鎮(zhèn)上，日子比我們這過得舒服多了。但是后來家里爹娘長輩一個個都忽然得病死掉了，小丫頭孤零零一個人，四處投親，最后被扔到這里來了?！?p>　　顧云目不斜視地平靜說道：“慘?！?p>　　王二虎好像沒聽見，繼續(xù)說道：“慘啰?，F(xiàn)在這家是小丫頭的遠(yuǎn)方表親，平日里叫的是表姑父表姑母。天天被欺負(fù)，什么臟活兒累活兒都交給她做，一有機(jī)會還挑刺打罵揪耳朵不給飯吃。人心可真狠，畢竟是個小丫頭啊?！?p>　　顧云又目不斜視地平靜說道：“慘。”

　　王二虎罵道：“呸。王貴家可真不是人，以前真沒看出來。果然嘴上和和氣氣說什么都是假的，一到辦事的時候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呸。王貴和他婆娘都不是東西。多好的小丫頭呀。呸?！?p>　　顧云沒有說話。

　　王二虎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怎么回事？哎我告訴你，那個可憐的小丫頭已經(jīng)被王貴給賣了，賣給前面鎮(zhèn)子上一個小老頭做小妾。明天會有一輛小花轎子來接人。什么東西？一個十幾歲，一個七十八十幾歲，還有沒有天理？”

　　顧云道：“慘?！?p>　　王二虎大聲說道：“小顧，你怎么總是慘慘慘的？”

　　顧云道：“不然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王二虎摸了摸自己狗啃了似的胡須，說道：“哎，是的，說半天，我又能幫她做什么呢？”

　　他站起身，擺擺手說道：“喪氣。走了走了小顧，跟你說話每次都沒意思。走了走了小顧?！?p>　　第二天一大早，迎親隊伍吹著嗩吶、敲著鑼鼓熱熱鬧鬧地來了。一共二十幾個人。一切從簡，放過鞭炮，再隨意攀扯一會兒后，白小媞被牽上大紅花轎，晃晃悠悠地抬走了。

　　經(jīng)過顧云的茅草屋時，一身紅衣的白小媞忽然掀了紅蓋頭，從轎子中沖出來，死死抱住路邊一棵掉皮的大樹，搖晃著圓圓的小腦袋哭著不肯走。

　　“人家不要，人家不嫁，嗚嗚，人家死也不嫁。嗚嗚，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放了人家。人家不要嫁，不要。嗚嗚嗚嗚，求求你們了?！?p>　　她的聲音以前是清脆中帶著一股蠻勁兒，現(xiàn)在十分低啞。看起來已經(jīng)傷心一段時間了。

　　顧云走出家門看了看，暗道哭得真可憐，哭得真好看，梨花帶雨海棠紅，任誰看了都受不了的。

　　白小媞還滿眼淚光地看了他一眼。那副模樣好揪心好難過，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是一個單純無辜又漂亮的小可憐。

　　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有人一跺腳，對天大叫：“作孽呀?！?p>　　有人開始罵王貴一家不是東西，都是畜牲。

　　有些年紀(jì)大的在抹眼淚。

　　但也就只能如此了。迎親隊伍中有五名身高體壯的護(hù)衛(wèi)，一看就不好惹，一拳好像能打死一頭牛。所以也就只能如此了。

　　一天后，顧云在附近的小縣城里玩到天黑才回來。系好馬后，他走進(jìn)家門，里面很黑，借著一絲月光可以看到墻角蹲著一個人。

　　這個人很快站起身，看向顧云。

　　是白小媞。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特別柔美，恍如夢境。

　　顧云眉毛微微動了動，暗道進(jìn)展很快啊。

　　他點燈，沒有驚訝地坐到床邊，說道：“你換個地方吧。屋子小，空地方小，床也小，住不下兩個人?！?p>　　白小媞低低地哭著說道：“顧哥哥，村里只有你和人家兩個外鄉(xiāng)人。你不幫人家，人家沒有地方可以躲，只有死路一條?！?p>　　哭起來真好看，真讓人心碎。怎么會有哭得如此好看的姑娘呢？跟仙女凄美落淚似的。

　　顧云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淡淡地說道：“吶，給你。外面還有一匹千里良駒，連夜逃吧。躲在我這兒又能躲幾天呢？”

　　白小媞哭聲大了一點：“顧哥哥，人家一個小女子人生地不熟，騎著馬揣著銀兩，半夜出門，嗚嗚，嗚嗚，只怕死得更快。顧哥哥，嗚嗚，你真的不能容人家?guī)滋靻幔俊?p>　　她是怎么把眼淚哭得像珍珠一樣漂亮的？而且還親切真摯，像自家受了委屈的親妹妹，忍不住想哄哄她，替她擦干眼淚。

　　顧云扭頭說道：“那明天白天騎馬跑？”

　　白小媞眼淚迸射而出，但哭聲并不大：“顧哥哥，嗚嗚嗚嗚，你生得一表人才，俊秀有為，卻是好狠的心吶。嗚嗚嗚嗚，你的良心是，嗚嗚嗚嗚，是鐵做的么？你就非要非要把人家，嗚嗚嗚嗚，趕上，趕上死路嗎？”

　　顧云攤開手說道：“屋子小你也看到了，睡不了兩個人。要不你去后面的豬圈睡？不冷不臭，鋪了很多干草，沒養(yǎng)過豬，應(yīng)該是干凈的。還安全，嗯，誰會去豬圈尋人呢？”

　　白小媞一呆，低下頭，默默從側(cè)門出去，咬著牙進(jìn)了豬圈。

　　顧云發(fā)現(xiàn)她小手攥得緊緊的，估計殺他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白小媞的小老頭相公派人來把婚退了。他們要走彩禮，把白小媞表姑父表姑母家里的東西惡狠狠砸了一遍，還把兩人打得鼻青臉腫的。

　　等他們一走，白小媞表姑母蓬亂著頭發(fā)，氣憤十足地扶著腰站在自家家門口，指著天指著地大罵白小媞不是人，連畜牲都不如，說抓到她要活生生扒了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