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黃海飯店
“怎么?嫌少?大廚掙的多,可你們沒那手藝呀?!毙鞆姌泛呛堑目粗骸皠e想的太簡單,飯店里的砧板工和在家自己做飯切菜不一樣,你們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剛?cè)ブ荒芩闶菍W徒工,能拿二百美元就不低了。何況每天實際工作時間不長,又不耽誤上課,正好適合你倆現(xiàn)在的情況?!?p> 李寶慶低著頭沉吟不語,胡易忙應道:“不嫌少,不嫌少,挺好的。有錢掙就行唄,我們俄語不好,哪有什么資格挑三揀四,你說呢寶慶?”
“也對?!崩顚殤c扭捏笑道:“俺倆現(xiàn)在這情況,拿二百也不孬了?!?p> “說起來呢,二百美元的確太少。你們白天上課,晚上上班,肯定很辛苦。但是不妨把這當成一份暫時應急的差事,等將來找到更理想的工作再說?!毙鞆娬溃骸昂螞r在那種飯店上班沒危險,不遭罪,既不擔心警察查身份,也不害怕流氓光頭黨。冬天不冷,夏天不熱,舒舒坦坦的,每天上班還能順便解決一頓晚飯,換作別人我還不愿介紹過去呢。”
“是噢!還能省不少飯錢呢!”李寶慶豁然開朗:“謝謝強哥!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去上班?”
“不著急,現(xiàn)在中國廚子都放假了,估計要等過完年才回去。改天我先跟廚師長打個招呼再說?!毙鞆娒蛄艘豢诎拙疲骸拔野咽謾C號碼留給你們,過些日子電話聯(lián)系吧?!?p> 數(shù)日之后,回家過年的學生們開始陸續(xù)返校。周大力攜重金滿血歸來,箱子里裝了許多零食和好煙,回宿舍當天便請兩個營養(yǎng)不良的同屋一起去樓下阿拉伯餐廳痛痛快快搓了一頓。
緊接著,于菲菲也從國內(nèi)帶來了胡易望眼欲穿的三千三百美元,胡易直接先抽出五百借給李寶慶,二人從此告別了數(shù)著盧布過日子的苦逼生活,
臨近月底,徐強那邊也有了動靜,帶上胡易和李寶慶一起去見黃海飯店的中餐廚師長。廚師長跟徐強稱兄道弟,但并沒有因此對他帶來的兩個學生高看一眼,待徐強走后便將二人帶進廚房,沖著一個胖廚師喊道:“老魏,老魏!別吃了!”
胖廚師正倚在墻角咔嚓咔嚓啃黃瓜,被廚師長一嗓子吼的嚇了一跳,忙在圍裙上蹭了蹭手:“嘻嘻,這不是閑著沒事兒嘛?!?p> 廚師長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你閑,給你安排點事兒?!闭f著沖身后一指:“這倆,新來的砧板。你負責安排他們干活,先帶他們熟悉一下?!?p> “好來!”老魏答應一聲,等廚師長一走便又舉起剩下的半截黃瓜,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啃了起來。胡易和李寶慶在旁邊畢恭畢敬的站了片刻,陪著笑問道:“那個…魏老師,您看我們干點啥?”
“干點啥?”老魏將黃瓜把兒一扔,隨手又摸起一個西紅柿咬了一口:“干活唄!這會兒還早,你倆可以先去那邊拿幾根胡蘿卜切絲練練手,要求粗細均勻,長短差不離兒,每一根都得和火柴棍似的?!?p> 從那天起,胡易和李寶慶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上班地點距離友大很遠,坐地鐵要一個小時才能到。二人每天下課便直奔地鐵站,下班后急匆匆趕在宿舍樓鎖門之前回來睡覺,雖然起初不太適應,但也只是手腕和臂膀略感勞累,并沒覺得特別辛苦。
黃海是一家俄羅斯人開的中高檔飯店,餐廳精致豪華,廚房明亮整潔。這里既有中餐也有西餐,可自助、可單點,中餐主要在晚上供應,以魯菜為主。菜色不是特別豐富,多為較具代表性的家常菜,價格卻動輒上百盧布,與國內(nèi)飯店相比貴了數(shù)倍,但在莫斯科只能算是中上水平。
中西餐廚房各自獨立,中餐廚房里大部分是中國人,工作起來各忙各的,只有老魏時不時過來安排胡易和李寶慶干這干那,或是指點幾句。
老魏是中餐尾灶,三十多歲年紀,口音帶著濃重的山東腔,大腦袋粗脖子,兩只眼珠子賊兮兮亂轉(zhuǎn),看上去一副油頭滑腦的樣子。其實這人性情還算比較憨厚,只是有些貪嘴愛占小便宜,總喜歡在廚房里偷吃些什么。
剛開始那些日子,胡易和李寶慶基本只能干點雜活,上案板切菜主要以練手藝為主。一刀一刀慢慢切還勉強湊合,速度稍快手上便沒了準頭,切塊大小不一,切片厚薄不勻,切絲有粗有細,經(jīng)手的菜完全達不到標準,只能留給大家當工作餐。老魏也不著急,有時擼起袖子過來親自示范幾下,有時啃著黃瓜在旁邊冷嘲熱諷幾句:
“噎?小胡,你咋哭了呢?哦,切洋蔥啊。木辦法,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沒趕上切洋蔥啊?!?p> “嚯!李老弟,這切的是土豆絲兒嗎?你是想給麥當勞切薯條吧?甭琢磨啦,白搭,人家那都是機器切的。”
“哎呀媽呀,切手啦?你看看,血忽淋拉的,趕緊上水龍頭沖沖!再拿個創(chuàng)可貼粘上!木事兒,砧板哪有不切手的?習慣習慣就好了?!?p> 眼下莫斯科還是冬天,黃海的中餐生意不太紅火,中餐廚房相對比較清閑,廚師們沒事的時候便三兩成群湊在一起抽煙聊天。胡易和李寶慶年紀最小,又是初來乍到,其他人對他倆不冷不熱,只有老魏愿意跟他們閑聊幾句逗逗悶子,或是講一些后廚的規(guī)矩和趣聞。
幾天下來,兩人和老魏很快混熟了,也發(fā)現(xiàn)了他與別人的不同之處:其他灶頭廚師都只負責炒菜,別的一概不管不問,老魏卻一天到晚忙忙活活,既上灶熱炒,又負責冷拼;一邊跟其他師傅溝通,一邊指揮別人洗菜切菜,簡直比廚師長還操心。
胡易對此很好奇,趁著晚餐高峰期過后的休息時間問道:“魏哥,我看后廚的中國人屬你最忙活,就像大總管似的。你應該不是專門炒菜的大師傅吧?”
“什么話!當然是了!”老魏圓睜二目,對他的質(zhì)疑感到十分震驚,轉(zhuǎn)而又悻悻道:“其實我以前是管順菜的,后來老板覺得中餐淡季時比較冷清,沒必要安排專人順菜。正好去年年底四灶走了,廚師長就讓我先頂上。不過順菜這攤活又不能沒人管,所以還是讓我暫時兼著。”
“我就說您和其他大師傅不一樣嘛?!焙椎靡獾目粗衔海骸绊槻耸歉缮兜??端盤子給客人上菜嗎?”
“扯淡!那叫傳菜,是餐廳崗位,和后廚不是一碼事兒。”老魏憤憤然掐滅煙頭,摸起一根胡蘿卜啃了一口:“順菜主要負責在灶頭和砧板之間協(xié)調(diào)工作進度,根據(jù)前廳點單情況指揮你們切菜、幫大師傅安排備料,那可是個經(jīng)驗活,有相當一部分工作內(nèi)容接近管理崗位哩!”
“噢!”胡易和李寶慶一起點頭:“果然是大總管。”
“那當然,論崗位級別嘛…咳,僅次于大師傅吧!”老魏面色鄭重,煞有介事的說道:“別以為隨便什么人都能勝任這份工作,一般廚房要求順菜能上能下,必須熟悉后廚全部工作流程,啥活都拿的出手才行。雕個花啦,鹵個肉啦,擺個盤啦,都得信手拈來。砧板缺人了,拿起刀就能切;灶上忙不過來了,掄起勺就能炒!知道這叫啥不?這叫萬金油!”
“原來如此!”胡易肅然起敬:“我還以為您手藝不行,沒想到您是…您是…”
“樣樣通,樣樣松?!崩顚殤c接口道。
“小兔崽子,變著花損我?!崩衔貉鹧b發(fā)怒,卻聽廚師長遠遠喊道:“老魏,老魏!前面忙的差不多了,給大家弄口吃的!”
老魏起身走向爐灶,回頭指點著二人笑罵道:“嫌棄我的手藝是吧?等會兒別吃我炒的菜!”
“吃!吃!”李寶慶踩滅煙頭,屁顛屁顛跟了過去:“您炒菜特別棒,有空教我兩手行不行?”
老魏抓起飯帚在炒瓢里飛快轉(zhuǎn)了幾圈,笑瞇瞇的看著李寶慶:“教你干啥?你想當大師傅?”
李寶慶咧開大嘴笑道:“我哪能有那本事,無非是學會了回去自己炒菜吃唄?!?p> “那你可別在這地方學。”老魏怏怏倒掉刷鍋水:“現(xiàn)在這時節(jié)來吃飯的大多數(shù)是老毛子和外國人,中餐得照顧他們的口味做改變,炒出來的菜連我自己都不愛吃,也難怪你們嫌棄?!?p> “是哦?!崩顚殤c撓頭道:“怪不得,有時候看你們炒的菜感覺有點…不對勁?!?p> “能對勁就怪了!”老魏慢悠悠的叉起腰:“就拿西紅柿炒雞蛋來說吧!咱們中國人做這道菜講究酸甜適口,紅黃搭配,好吃又好看??墒墙?jīng)理說老毛子不喜歡爛乎乎的西紅柿,所以給他們炒菜就要調(diào)整比例,一盤子黃澄澄的雞蛋上點綴著兩三塊西紅柿。你說,那叫啥玩意兒?干脆改用番茄醬炒雞蛋算了!”
李寶慶皺了皺鼻子:“是啊,老毛子真不懂咱們中華美食。”
“這還是次要的。”老魏繼續(xù)大倒苦水:“咱們這里中餐以魯菜為主,特別講究用醬油調(diào)味??墒抢厦映圆粦T吶,所以我們炒菜就只能盡量少放,有些菜干脆就改成不放醬油。你說,吃起來還能是那個味兒嗎?”
“不放醬油?那怎么行?”李寶慶連連搖頭:“難怪平時看你們炒菜總覺得太清淡?!?p> “就是嘛?!崩衔恒€氣道:“所以啊,在這鬼地方炒菜沒啥技術(shù)含量,只要記住一點就行:能不放醬油就別放。反正他們也吃不出個好歹來。”
“嘿,記住了。”李寶慶傻笑幾聲。廚師長在旁邊不耐煩的咂咂嘴:“行啦老魏,整天叨叨這幾句不嫌膩歪嗎?趕緊炒菜去,大伙都等著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