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八月，天漸漸不大熱了。
山風吹來，竹葉颯颯作響，又蕩起一陣陣柔和的碧光。
“平時抽出一些錢帛，修橋鋪路、幫助孤寡，”說到這里，李伸頓了頓。
“明年我不支援楊釗了，能抽出更多的錢帛。肖道梁，你去一趟幽州，求一套活字，勿用求大字中字，小字即可，到需要大字或中字時，如書名，可以臨時刻木模替代。常用的字，每個準備四五十個活字。但這些字不多，頂多五六千個。不太常用的字每個準備十個活字，這些字也不太多，頂多一萬個。余下都能算是冷門的字了，每個字準備四五個就行了?！?p> 之所以書依然比較貴，有好幾條原因。
就是出現(xiàn)了竹紙，因為工藝落后，紙價仍不算太便宜。
墨貴。
排版工藝也落后。
想要快速印書，不能一頁一頁地印。
至少一次得排十幾頁的印版，那就要準備許多活字。
這也是畢升未想到用金屬活字的原因，成本太高了，他只是一名匠人，玩不起。
“幽州?”
“安祿山之所以求母模，是想買名，而非是謀利。你上門求母模鑄造活字，他會持著歡迎態(tài)度的。”
就是幽州那邊不想賺錢，活字數(shù)量不算太多，也要大幾千緡錢了。
“順便看看河北幽州的地形……不要刻意地去觀察?；钭骤T好，差不多到后年了，那時你們能造出更多的新紙，然后聯(lián)合一些比較善良的大主戶，幫助各鄉(xiāng)辦學，印一些比較薄的書，如千字文、論語，以及一些基礎(chǔ)算經(jīng)，免費散發(fā)給一些貧困百姓的子女，余下的也不要盈利，以成本價銷售。”
“與幾個有名望的主戶聯(lián)親，等于有了許多幫手，有了護山隊，也有了武力上的震懾，行善積德，能換來聲望，有了這三樣，只要平時處事小心一點，這幾年便可無憂矣。但千萬不要抱著一種心態(tài)，我們在美味居磨礪了一段時間，見多識廣了，天下有的是聰明人?！?p> 就是現(xiàn)在，兩肖仍算是在磨礪。
也正正好，前面是投入，不會有人打主意。
等到產(chǎn)業(yè)漸漸擴大時，兩人又會進一步成長了。
所以說識人之難呢。
李伸是先知先覺，知道安祿山必反。
其他人是后知后覺，除了火眼金睛張九齡，又有幾人能斷定安祿山必反?
胡人是一個理由，但這條理由不充分。
不說其他人吧，就說安祿山繼父的兒子安思順，與安祿山整反過來了。
或如李伸用兩肖，相處了這么長時間，說完全放心也是不可能的，于是連哄帶騙外帶著聯(lián)親。
培養(yǎng)更不容易，帶著他們出來跑，跑完了再放在美味居里勘磨，磨礪了許久，才放到下邳這邊，還是不放心，反復交代了諸多事宜。
“我走了，再辛苦幾年?！?p> “二世子，說什么辛苦?”肖六哈哈笑了起來。
到了這里，雖然多動了一些腦子，余下還有什么，幾乎都不讓他們動手干活了，等于過上大老爺?shù)纳睢?p> “用腦子也是干活?！?p> 李伸說完，返回符離縣，帶著肖五兩人在符離縣尋找一樣東西，找了好幾天，才找了出來，是一種灰白色的粘土石。
未挖，從泗州進入海州，再去了沂州、密州、青州、淄州，然后順著黃河跑，到了鄭州才折回到符離，挖了幾袋子粘土石，這才停止“觀農(nóng)”，返回長安城。
來到趙原村，將這種粘土石放下。
去年在饒州也帶了一些粘土石，只是數(shù)量不多，僅幾十斤。
李伸舅娘倒了茶，趙良成說道：“伸兒，太子殿下真的很慘。”
肖道梁雖然能說勉強打入到下邳的“上層”，不過在這個消息落后的年代，離的又遠，消息有一定的延遲性。
一路回來，李伸又聽到許多消息。
他點點頭。
“太子妃很賢惠?”
“據(jù)傳太子妃是比較賢惠，不爭風吃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孺子吳氏去世，留下一子一女，太子妃主動地抱過來撫養(yǎng)?！?p> 所以被一些宮人稱為最賢太子妃。
長孫皇后是賢惠，但在做皇后之前，她的身份不是太子妃，而是孺人（王公的妻子）。
余下幾個太子妃似乎確實不及韋氏。
可未來誰能說得清楚呢。
如果李林甫未得逞，韋氏順利地成為皇后，可能會是馬皇后、長孫皇后，也可能會成為第二個韋皇后。
比如張良娣和韋皇后，開始也是不錯的，后來成了皇后，漸漸就變了味道。
人是會變的。
不過這次韋氏真的很慘。
她看到李林甫死揪著丈夫不放手，主動對李亨說，我們和離吧。
兩人離婚了，李亨等于與韋家沒關(guān)系了，李林甫就不能用此來做文章。
兩人離婚，韋氏出家為尼，悲劇沒有結(jié)束，即便她當了尼姑，李林甫還不放手，將她全家殺光光。
李伸返回長安時，李林甫已經(jīng)安排羅希奭去殺人了。韋堅以及兄弟兒子朋友，包括皇甫惟明、李邕、裴敦復等人全部被殺害。羅希奭自青州殺向嶺南，抵達宜春，李適之憂懼之下，服藥自殺。至江華，王琚服藥不死，聽到羅希奭人已經(jīng)到了，于是上吊自殺。李適之的兒子李霅去洛陽迎父喪，被杖死于河南府。
還是裴寬比較機靈，聽到羅希奭來了，裴寬不停地向羅希奭磕頭求生，加上他名聲一向不錯，才僥幸被放過。
除了他，反是去年上書彈劾李林甫的大臣，幾乎全部被殺害。
京城這邊也在殺。
李亨身邊還有一個杜良娣。
唐制，太子除了太子妃外，還會設(shè)兩名良娣，也是重要的妃嬪。
余下還有良媛、承徽、昭訓、奉儀若干名，李伸母親趙氏，以及幾個“娘娘”，就等于是這種。民間的稱呼則是“孺子”，或尊稱為“孺人”。未必會封，封了，也不是重要的角色。
韋氏和離，杜良娣出自于長安杜家，等于成了東宮后宮之首。
杜良娣有一個姐夫叫柳績，其人疏狂，好功名，與名臣李邕、王曾等人交善。
但其岳父杜有鄰看不慣女婿這種性子，柳績則譏笑杜有鄰迂腐膽小，兩人積怨越來越深。
正好李林甫迫害李亨，柳績就寫了一份訴狀，說杜有鄰“亡稱圖讖，交構(gòu)東宮，指斥乘輿”。
杜有鄰官不高，不過后面是若大的杜家，那正好了，又開始審問。杜有鄰等人全部被活活打死，積尸大理寺，妻兒老孫也流配到了嶺南。柳績欲害岳父，結(jié)果他同樣在大理寺被活活打死。
李亨驚恐之下，又與杜良娣和離，反正離著離著也習慣無所謂了。
杜良娣出為庶人，李亨身邊的太監(jiān)李輔國見到李亨不舍，暗中給了“杜庶人”許多幫助，讓李亨很是感激。自此，李輔國才成為了李亨真正的心腹。
因為李伸出了兩次手，差點讓李林甫下臺。李林甫也變得更瘋狂，數(shù)月之內(nèi)，太子兩次離婚，近百名重臣，幾百人被陸續(xù)殺害，中外震憚。李伸到達趙原村時，羅希奭已經(jīng)開始殺了。
黑暗時代正式降臨了。
李伸呆了幾天，去了興慶宮。
越是這時侯越不能怕不能躲。
先是將手稿拿了出來。
李隆基翻著：“你居然去了泉州?”
“是啊，我去了江南東道，聽說南方有人替大食商人造海船，孫兒好奇，反正觀農(nóng)，到處看了，于是去了泉州。”
“大食人讓泉州人造船?”李隆基也感到好奇，問了一句。
“大食人自己也會造船，不過大食多是沙漠戈壁，缺少木材，自從與中原海上商貿(mào)往來后，先是讓南海人造船，然而南海諸國落后，造船業(yè)遠不及我朝，于是漸漸轉(zhuǎn)向了泉州。孫兒在泉州看到了好幾家大船塢在替大食人造船，大者能超過萬石。”
萬石也不大，只有幾百噸。
“大食缺少木材?”
李隆基真的不知道，眼下唐朝對海上也比較陌生，不重視。不重視還有一個原因，唐朝出口四大件，絲綢、茶葉、紙張和陶瓷。
眼下瓷器仍比較粗糙，唐三彩是陶器，不是瓷器，而且是陪葬用的。
因此在這四大件里，陶瓷所占的比額不高。
余下的都易攜帶，所以陸地絲綢之路比海上絲綢之路更重要，越不重視越就無人去關(guān)注。
不過隨著瓷器技術(shù)的發(fā)展，陶瓷比例越來越大，瓷器不是茶磚茶餅，絲綢紙張，放在駝背上易碎，西域又一度被吐蕃占據(jù)，使得海上貿(mào)易占比越來越重，也漸漸有人關(guān)注。比如黃巢占據(jù)廣州后，唐朝下令各國海商于交州停泊交易。
唐朝管控能力弱了，禁不住一些海邊百姓“偷渡”出國，廣州泉州等地又有了豐富的造船經(jīng)驗，到了晚唐，許多唐人包括泉州人也參與到海上貿(mào)易中。
這才替宋朝發(fā)達的航海業(yè)打下厚實的基礎(chǔ)。
某種意義上說，大食商人也是有功勞的。
只是到了清朝比唐朝更加的閉關(guān)自守，于是脫節(jié)了整個時代。
“是的，雖有樹木，比較少，少就貴，大食商人只好請外國人替他們造船了?！?p> 不去泉州，李伸真想不起來。
“終是夷人?！?p> 夷人?
人家的文明真的不比唐朝弱多少。
夷不夷不管了，雖然這些貿(mào)易能替唐朝帶來不少的好處，不過因為唐朝保守的政策，大頭利潤全部被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拿走了，讓李伸感到誠為可惜。
李隆基翻了翻，放下手稿。
李伸又打開箱子。
自去年開始，在李伸指導下，各個工匠造出好幾種新式農(nóng)具和機械，腳踏式繅車和紡車，一種更巨大的新式踏式翻車（踏式龍骨水車），還有一種搭配了風帆的臥式風力翻車，連桿筒車等，一共有九種涉及到農(nóng)耕、灌溉和紡織的設(shè)備。
多是大型農(nóng)具，李伸帶不來，于是用了幾天時間，請工匠做出了相關(guān)的模型，然后用模型來展示。
展示完了，楊玉環(huán)在邊上說：“圣上，有大用啊?！?p> 那可不是，就如那兩種繅車和紡車，效率至少比唐朝現(xiàn)在的繅車、紡車提高了三倍，等于節(jié)約了許多人力。
只是農(nóng)務，不是政務。
李隆基夸了一句：“你確實用了心?！?p> “能替大父做事，必須得用心。”
李伸告退。
楊玉環(huán)追了幾步，悄聲說：“二郎，你要當心右相?！?p> 李伸啼笑皆非，心想，原來你們也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