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谷
“你是洛陽的兵吧?”獨孤璇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你穿著大齊的軍服,你一定是洛陽的兵!”
康陶往下一坐,就這么坐在騎士的尸體上,聽著獨孤璇往下說。
“我父親是你上司。你只要救我,我父親一定會報答你的?!豹毠妈庾R到了自己的籌碼。
“你父親在哪兒?你又怎么會在這里?”康陶望向獨孤璇,正迎上小姑娘渴求的雙眼。
“洛陽。洛陽外城已經(jīng)丟了,但是我父親還守在金墉城里?!?p> “金墉城?”
獨孤璇愣住了,她狐疑地看著康陶:“就是洛陽西北角的堡壘。你不知道?”
“我是鄉(xiāng)下人,沒進過城。”康陶張嘴就來,“按你說的,大軍壓境,我不可能帶你回去。”
“不,不回去,我父親送我出來,是要送我去那里!”孤獨璇伸手指向遠處的茫茫大山。
“去做什么?”
“穿過邙山,去河梁城,那里還有援兵。如果河梁城丟了,我們可以取道河陽。跨過結(jié)冰的黃河,去鄴城!”
獨孤璇撲通一聲跪倒在康陶身前,哀求道:“我們獨孤家在鄴城還有產(chǎn)業(yè),你救救我,我叔叔他們一定會報答你的!”
河梁城還有兵?康陶心里有了計較。要想奪回洛陽,自己一個人是辦不成的。只有找到齊軍主力,這事才有轉(zhuǎn)機。
“好吧,”他站起身來。
刻不容緩,剩余壽命幾個字就像催命符一般催促著他。他們該動身了。
他一指獨孤璇:“我送你去河梁城可以,但得先收點訂金?!?p> 獨孤璇身子往后一縮,害怕地用貂裘裹住自己。但康陶的手已經(jīng)攀上了她的衣領(lǐng)。
她緊咬著嘴唇,任由康陶解下外衣:“我……你答應(yīng)我,送……”
話音未落,康陶已經(jīng)收回了手,把她那件貂裘披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指了指自己腳下的武士,道:“你穿這個?!?p> -------------------------------------
風雪漫天,白花遍地。
康陶騎著馬兒疾馳。獨孤璇坐在他的背后,有些不情愿地環(huán)住他的腰身。
太陽快要落山了,天氣要格外冷些。
獨孤璇穿著不合身的棉衣與輕甲,冷風總不經(jīng)意地灌進脖子里。
康陶身上暖和的貂裘自然讓獨孤璇留戀。因此她盡管滿臉的不樂意,但冷風一吹,她又抱得緊了些。
這軍漢看著不懂憐香惜玉,但身上倒不像那些下民一樣,臟兮兮的。
不對!是本小姐的貂裘蓋住了他的怪味兒!
獨孤璇摟著康陶,心里不禁對他一番評頭論足。
這個鄉(xiāng)下人!金鏞城沒見過,汽銃也不認識。一看就是個生瓜蛋子,竟敢和河陽行臺尚書的女兒講條件。
獨孤璇想到此處,心下有些惱火,因此手勒緊了些。
康陶感受到腰上的力度,想她一個小姑娘,怕是在馬上不太適應(yīng)。于是雙腿一夾,稍稍放緩了馬速,在系統(tǒng)附送的馬術(shù)加持下,他控馬的功夫爐火純青。
馬速變慢,風自然也小了些,不再一個勁往獨孤璇的領(lǐng)子里鉆了。
這倒還有些風度,知道照顧女孩子。獨孤璇心想,畢竟是他救了自己。
一件貂裘而已,給了也就給了。等脫了危險,還是要報他的恩德。就讓到爹爹手下某個官做吧!
到時候自己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想到這,獨孤璇心里快活起來,不禁嘿嘿笑了兩聲。
“抓緊些!”康陶忽然說道,“別讓馬兒把你顛了下去,把汽銃摔壞了。”
原來康陶把繳獲的汽銃給了獨孤璇,讓她裝在身上。
“不就是汽銃嗎?等到了鄴城,我叫人給你幾把就是了?!豹毠妈瘹饧薄W约阂撬は埋R,他竟然只關(guān)心區(qū)區(qū)一把汽銃。
“這東西很常見么?”
“兩軍交戰(zhàn),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不過是普通的兵器罷了。遇上強弓勁弩,也不過如此?!?p> 康陶一想也是,汽銃雖然威力不俗,但是射程不如弓弩,穿透力也差了些。唯獨裝填迅速,簡單易用,占了便宜。
“追你那人,是什么身份?”
遭這當頭一問,獨孤璇眼眶有些泛紅,她把臉埋進貂裘的絨毛里:“是斥候?!?p> “斥候?”
“洛陽半城失陷,爹爹只好把我送出城,往鄴城去避難。沒想到半路就被周軍殺散。我靠著馬好,才逃了出來。”
獨孤璇有些哽咽:“沒想到又撞上周人的斥候。差點就……”
“是啊,算你命好,遇到我了。沒成想,這些畜生連你這樣的小孩子也不放過!”康陶雖然生長在罪犯橫行的2077年,但對孩子下手這種事,還是比較罕見的。有些罪犯都不齒這樣的行徑。
當然也不排除因為孩子們既沒什么錢,也大多不會安裝義體。因此,罪犯們對他們的興趣大減。
“我不是孩子了!”每一個孩子都討厭被人當作孩子,成年人則相反。
獨孤璇抗議道:“我姐姐在我這個年紀,都已經(jīng)嫁人了!”
康陶懶得同她爭論。于是問起別的事來:“去河梁城的路我不熟悉,我們走的方向?qū)γ???p> “往北走,穿過太和谷,沿著黃河往西就是了。河梁城在太白原背后,是過河的要沖。近幾年才筑成,有重兵把守。到那兒我們就安全了?!?p> “太白原,就是我們眼前這座山么?”
“錯了錯了,你到底是哪里的野人?這座是邙坂?!豹毠妈焓忠恢缸髠?cè)的大山,“那邊才是太白原?!?p> “我們鄉(xiāng)下人不這么叫的。那明明是座山,非叫什么太白原、邙坂,我自然不認得?!?p> “哼,真是孤陋寡聞。太白原和邙坂都是山。只不過因為它們山頂一片平坦,才叫這個名字。”
康陶知道自己畢竟不熟悉這里的地勢,因此也不多說,又問:“那我們怎么不從山里走?這里一片開闊,要不是風雪大,簡直是周軍的活靶子!”
“邙坂和太白原雖然不是什么高山,但周遭是陡峭的斜坡。從山上騎馬下來還好。上山,才是真成了活靶子。”
“所以要走太和谷?”
“太和谷直接河陽道,向西可以去河梁城,向東可以往河陽。我們要趕在周軍站穩(wěn)腳跟之前,穿過山谷?!?p> 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叫康陶刮目相看,獨孤璇雖然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但眼光獨到,比沙場宿將也不遑多讓。
“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也有如此見識?!?p> 獨孤璇得了夸獎,卻并不開心:“爹爹困守金鏞城,只有數(shù)千人馬。而圍城的尉遲迥有十萬之眾。爹爹他明知必死,也要盡忠職守。所以才特意送我出城,不想我跟為他陪葬。我……”
她眼淚婆娑,一時哽咽。
康陶看著自己任務(wù)版上洛陽百分之十的保有度,安慰她:
“周軍兵鋒雖盛,但獨孤將軍想來還未失陷。不然現(xiàn)下這茫茫雪原上,早該布滿了周軍?!?p> 獨孤璇擦了擦眼淚,抱著康陶的腰不言不語。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原上的風雪漸吹漸止。
月色傾頹在林間,黑洞洞的山谷里,康陶牽著獨孤璇摸黑前行。
棄馬是必然之舉。
在雪中一路狂奔,馬兒早就不堪重負。要是跨馬強穿太和谷,萬一遭遇周軍時馬失前蹄,那就真叫送貨上門了。
兩人在谷中謹慎地前行,不知過了多久。四下無人,別說周軍,一個活人也無。
二人心里不禁疑惑:如果周軍在攻河梁,那么太和谷這樣的要沖不該無人看守。只能心存僥幸——大約是周軍未至,因此空無一人。
可要是……
康陶和獨孤璇心里都有個不好的猜測——要是周軍拿下了河梁城,整個黃河以南,就都在周軍的掌控之中。太和谷有人沒人,區(qū)別其實不大。因此就算無人設(shè)防,也屬尋常。
二人一路提心吊膽,總算是看到了谷口。兩人齊齊露出笑臉,穿過這里,剩下的路總歸是有些圓轉(zhuǎn)的余地了。
正這時,腳下的地面忽然震動起來??堤盏牧x眼敏銳地察覺,山谷外有點點火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