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李肅所說,并州軍上下,并非鐵板一塊。
因為夜襲洛陽的失利,呂布被丁原狠狠責(zé)罵了一頓。雖然明明是因為敵人支援及時,呂布才沒能沖入洛陽,但他還是接受了丁原對他的折辱。真正讓呂布無法理解的是,同樣率軍出征,按兵不動坐失良機的宋憲,卻得到了丁原的夸贊。理由是,宋憲全軍而返。
這是呂布完全無法理解的。
一連幾日,呂布都酗酒為樂。丁原知道這件事兒,但他還要倚仗呂布的勇武,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日,李肅來訪。呂布當(dāng)即推杯換盞,要與李肅大戰(zhàn)三百回合。
李肅掀開簾子,散了酒氣,又回到呂布身邊,稍微把東西歸置了一番。做完這些事兒,李肅才坐到呂布身邊,鄭重?zé)o比地說:“奉先,想你堂堂八尺男兒,就因為一點小挫折,就這番糟踐自己么?”
呂布暈乎乎地笑著,將酒杯遞給李肅。李肅伸手,徑直將酒撫下長桌。
呂布一下清醒了幾分,臉色泛紅地盯著李肅,目光兇狠,怒道:“李公儀!呂某敬你一杯,是看在你年長的份上!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肅不以為然,彈去衣衫上的灰塵,自顧自道:“原本,我以為呂奉先乃是一位大豪杰,大英雄,才有心結(jié)交。沒想到,他卻是一個只知道逃避的酒囊飯袋!這樣的人,李某不認(rèn)識也罷!”
說著,便要拂袖離去。
呂布驕矜,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不好。見李肅作勢要走,連忙上前拉住李肅衣袖,道歉道:“兄長莫怪,布只是一時酒后失言,驚擾了兄長。布這就撤去酒盞,向兄長道歉!”
言談間,呂布已清醒幾分。
李肅居高臨下,冷冷看著呂布,悶哼一聲,才復(fù)坐下。
“不知兄長今日前來,又有何事兒?”呂布靠近一點,關(guān)切地問。
“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愚兄只是想你了,所以特來看看你。”李肅不冷不熱地回答,說著又看了一臉酒色的呂布一眼。呂布羞赧地低下頭,沒有接話。李肅不以為意,從身后掏出一個箱子,推到呂布面前,道:
“此外,愚兄還給你帶了一些好東西來!”
“好東西?”
呂布眼前一亮,連忙打開木盒。盒子里,整整齊齊地放置著一層白銀。數(shù)量多少不談,看上去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呂布取下第一層,第二層,厚厚地累了一層黃金。而黃金之下,則是琳瑯滿目,整齊堆砌的珠寶。價值不下千金。
“肅兄,這些,都是給我的?”呂布一臉茫然地看向李肅。
“香車配美人,寶劍贈英雄。這些珠寶,除了奉先你,還有誰能配得上?”
聽了李肅的肯定回答,呂布反而不由皺眉。他合上木盒,望向李肅的目光已無醉意,道:“如某記得不錯,兄長只是洛陽一功曹耳。你從何得來如此之多的財物?”
李肅回答:“不瞞奉先,這些都是董公托我贈與你的。董公聽聞奉先勇武,當(dāng)世無敵,心中敬仰欽佩,故特意托我?guī)н@些珠寶給你。還特命我轉(zhuǎn)告奉先,奉先若是肯棄暗投明,高官厚祿,任憑奉先挑選!”
“這么說,你是來為董卓做說客的?”呂布不自覺朝遠(yuǎn)處挪了挪,離開李肅。
李肅不答。
呂布將木盒推回李肅身前,正色道:“奉先無能,但也知忠義廉恥。這不忠之事兒,奉先斷不敢為!還請李功曹收回財物,并替我轉(zhuǎn)告董卓。此等禍亂朝廷之賊,某必殺之而后快!”
李肅低頭看了眼木盒,沒有伸手去接。他看向呂布,淡淡道:“奉先還是先把這些珠玉收下吧。董公囑托我,說無論你是否肯棄暗投明,這些珠寶都是你的。”
李肅的話讓呂布怔了一下。
呂布的目光看向木盒,又移向別處。李肅伸手,把木盒推到呂布身前,為他打開木盒。金光閃閃,銀光閃閃,珠玉盈匣。呂布吞了口唾沫,拿起一旁的酒,又一口飲盡。這一次,呂布沒有把木盒退給李肅。
知道呂布已經(jīng)有了松動,李肅繼續(xù)道:“現(xiàn)今丁原為執(zhí)金吾,奉先為并州騎都尉。雙方并無統(tǒng)屬關(guān)系,何來背叛之有?更遑論董公奉天子以討不臣,丁原叛逆,悍然圍攻天子。此等大逆不道之賊,奉先怎可奉他為主?”
“兄長之言,布如何不明?”呂布臉上浮起一抹愁苦之色,嘆息道。
這些日子,呂布一直在營帳內(nèi)飲酒作樂,丁原何嘗不是在主帳嘆息連連??瓷先ィ挂u洛陽的失利,同時影響了洛陽人對丁原的看法。沒有洛陽支持,僅憑丁原兩萬人馬,要如何攻下這大漢帝都洛陽城?
而丁原許諾的執(zhí)金吾之位,更是毫無著落,反倒是讓呂布連連招丁原折辱。
“只是——”呂布一時難以啟齒。
“只是什么?”李肅連忙追問。
只是,呂布自覺他自出道以來,全憑丁原偏愛,才一路從主簿做到了騎都尉。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F(xiàn)在要他背叛丁原,呂布一時難下決斷。更何況,并州軍兵強馬壯,遠(yuǎn)比人盡可誅的董卓更得洛陽歡心。現(xiàn)在成敗猶未可知,若是轉(zhuǎn)投董卓,結(jié)果第二天董卓便兵敗身死。那豈不是弄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些話,呂布當(dāng)然不愿與李肅說。李肅卻不是庸才,一眼看出了呂布的猶豫,勸諫道:“奉先,古語有云,良禽擇木而棲?,F(xiàn)在,董公對你愛慕有加,你不肯轉(zhuǎn)投董公。來日董公勢大,天下豪杰皆入他裙下,你說他還看得上你嗎?”
“兄長不必多說!”呂布念頭轉(zhuǎn)動間,已經(jīng)有了決斷,“奉先雖無才,但至少知道忠義孝悌,不敢做這不忠不義之事!兄長若是愿意,便與我飲酒為樂。若是還想繼續(xù)游說在下,還請兄長先回!”
說著,呂布看向帳門,已有逐客之意。
李肅腦中猛地響起李儒的話,‘還不是時候’。李肅只覺一陣冰涼,從身后升起。難道,真的就這么敗了?李肅咬緊牙關(guān),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任憑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過,呂布竟會這么堅定地拒絕他的勸降。
李肅深吸了一口氣,還想再說。
呂布已高聲叫來兩個親兵,要將李肅挾持出去。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李肅只覺得地轉(zhuǎn)天旋。他猶自對呂布道:“奉先,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呂布不理會,兩個親兵便架著李肅,一路出了并州大營。
……
站在并州軍軍營外,李肅才回過神來。
他不敢相信,呂布竟這么直接了當(dāng)?shù)木芙^了他。
那種不真實的疏離感漸漸消失,李肅猛然間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大禍臨頭了!在董府,李肅已經(jīng)立下軍令狀,會說服呂布反叛丁原,進而平定并州軍。而現(xiàn)在因為呂布的拒絕,他已經(jīng)沒有可能完成這件事兒。
李肅不禁回憶起當(dāng)時的狀況,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昏頭昏腦地立下軍令狀。
他當(dāng)然想不明白,當(dāng)時他的心態(tài),覺得這件事兒是必成的。
時間地點不同,人的心態(tài)便會不同。
這時的李肅,只覺無比的后悔和懊惱。以董卓的殘暴,可不會在意一個小吏的生死。李肅只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現(xiàn)在,要怎么辦呢?李肅腦海里浮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漢末雖有完整的戶籍制度,但天下大亂,政令不行。李肅想要逃到某個地方隱姓埋名,也不是全無可能。
但李肅立刻想到了還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子。
如果他逃了,董卓勢必會拿蘇蕓泄憤。
大丈夫欲成大事,當(dāng)不拘小節(jié)。如果能給李肅一個強力的理由,他會毫不猶豫的拋棄自己的妻子。但這時站在并州大營外的李肅,來自良心的煎熬卻格外難以忍受。
“還是先去見徐榮吧!”李肅最后做了決定。
不知為何,想到徐榮后,李肅的心中竟有了幾分安穩(wěn)以及莫名的希望。
徐榮等在離并州軍營不遠(yuǎn)的密林中。
聽了李肅對情況的復(fù)述,徐榮臉上沒有露出絲毫驚慌和意外。李肅這才明白,李儒說徐榮裝神弄鬼,故作鎮(zhèn)定是什么意思。這個家伙,好像永遠(yuǎn)都不懂得畏懼?
徐榮起身,吐掉嘴里的棗核,問:“這么說,呂布收下你送的珠寶了?”
“是?!?p> 李肅老老實實地回答。
徐榮露出笑意,說:“這就行了!走吧,公儀,我們再去并州軍營一趟?!?p> “啊?”
李肅沒明白過來。
徐榮釋疑道:“公儀你只考慮到了其一,沒有考慮到其二。呂布驕矜自負(fù),貪財好色之事兒,我們知道,丁建陽可能不知道嗎?想來,丁建陽對這個武力超群,卻又恃勇而驕的下屬也很頭疼。你和呂布在營帳內(nèi)說了那么久,呂布這廝又收了你的財物。你說,丁建陽會怎么想?”
李肅恍然明白過來。
他孤注一擲,要把財物送給呂布,竟是做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
“徐君的意思是,丁建陽會責(zé)罰呂布?”
“責(zé)罰?”
徐榮夸張地笑起來,“你說的太保守了,公儀!如果我所料不差,丁建陽這次,會直接殺了呂布!”
“這……這怎么可能……”李肅不敢相信。
徐榮沒有再多解釋,與李肅一同,第二次踏上前往并州軍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