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當(dāng)天早晨。
李維澤坐在收銀臺后吃著早飯,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接通,里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囡囡,你到家了嗎?”
李維澤一愣,忙道:“外公,是我。我媽還沒回來,怎么了?”
對面沉默了會兒,老人的聲音顯而易見地冷淡下來。
“哦,是你啊——你媽昨天晚上坐火車回去了,她到家了叫她給我打電話。”
“好的,外公,您最近身體還......”
電話里傳來掛斷的忙音。
李維澤未說出的話卡在了嗓子眼,他沉默地放下電話,抿了抿唇,走回收銀臺后。
*
李維澤出生在十多年前的除夕夜。
在那樣貧苦封建的農(nóng)村家庭里,能夠降生一個男孩原本是件天大的大喜事,可當(dāng)接生婆猶豫著將他左手那多出來的一根手指給長輩們看后,那個除夕夜就變了味。
因為六指,他從小被視為“災(zāi)星”,除了親生父母,沒有人對他展現(xiàn)過一絲一毫的疼愛與關(guān)懷。
后來等到他六歲時,父母找親戚們借了錢,走出落后的農(nóng)村,來到繁華的南城,希望能夠給他更好的教育與生活。
盡管他的父母是包辦婚姻,但兩人一直很恩愛。
父親找了份搬水泥的工作,母親給人家當(dāng)保姆,雖然掙得不多,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
去年,母親工作時突然暈倒,送去醫(yī)院后才知道她竟然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
他喜出望外,趕緊跑到父親所在的工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他。
可誰知,災(zāi)禍從天而降——
工地上正在運作的起重機突然發(fā)生故障,吊鉤吊著的十幾根鋼筋全部砸落下來。
父親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他推開,自己卻被鋼筋穿透身體,當(dāng)場死亡。
那之后,母親用工地賠償?shù)腻X買下學(xué)校旁的一間門面,開起了便利店。
家里的頂梁柱倒了,母親變得忙碌而憔悴,她那雙總是充滿著熱情與希望的眼睛,也漸漸變得像是一塊布滿劃痕的玻璃。
他很小便被迫早熟,自然能看出來,母親對他有怨恨,恨他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他也恨自己,于是愈發(fā)沉默寡言。
*
李維澤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起身走向后門。
后門外有條臺階通向二樓,那是他們?nèi)齻€人的小家。
他站在母親和弟弟的房門口,緩緩旋開門把手。
房間有些亂,衣柜開著,里面只剩下一排空空的衣架。
弟弟的小飯桌上放著一張疊好的作業(yè)紙。
紙角邊有塊圓形的褶皺,似乎是淚痕。
李維澤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塊褶皺,腦袋里響起“轟”的一聲。
*
蘇君欣沉默地聽完了他的故事。
李維澤已經(jīng)停下了哽咽,他坐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愣愣地望著腳尖前的那塊地面。
“假如...我是個正常人就好了?!彼硢≈曇糸_口,“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樣只有五根手指,就不會被當(dāng)做災(zāi)星、怪胎,每年過年,就可以光明正大坐在爺爺奶奶身邊...我爸也不會死,我媽也不會拋棄我...”
蘇君欣睫毛輕輕顫了顫,片刻后,她輕聲開口。
“我們希望所有事情都盡善盡美,可生活本就是一場前路未知的冒險,當(dāng)失望和挫敗感襲來,每個人都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有時候,我們會選擇硬著頭皮繼續(xù)前進,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放棄抵抗,暫時消失一段時間。”
李維澤微怔,“所以,我媽她還會回來么?”
蘇君欣搖頭。
“我沒辦法告訴你,但如果你現(xiàn)在覺得自己承受不住了,至少我能讓你知道,你不止有一個選擇?!?p> 他抬起頭。
蘇君欣目光溫和,靜靜地和他對視。
片刻后,李維澤眼眶再度濕潤,他哽咽著道:“我會...硬著頭皮繼續(xù)前進?!?p> 她彎起唇,上前輕輕擁住他。
“李維澤,我從前聽過一句話,現(xiàn)在分享給你?!?p> 她的手掌在他背后輕輕撫著,聲音里仿佛帶著治愈的力量。
“我曾經(jīng)也被人叫做怪胎,但成長的可笑之處就在這里,在很多年的時間里,大家都很害怕標(biāo)新立異、異于常人。然后突然的,幾乎是一夜之間,每個人都想要和別人不一樣了,就像大部隊猛地調(diào)頭往反方向跑。而我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只是安靜地等著,等到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勝利的時刻。”
李維澤埋在她的肩頭,終于忍不住,顫抖著嚎啕大哭起來。
*
蘇君欣回到家時已經(jīng)將近深夜。
她注意到對面那棟空了很久的別墅前停了輛黑色轎車,和秦佑家的是一個牌子。
小右突然在她懷里動了動,蘇君欣回過神,掏出鑰匙開鎖。
剛關(guān)上門,小右便迫不及待地現(xiàn)出原形。
它在半空中上躥下跳,嘴里發(fā)出嘰嘰咕咕的聲音。
蘇君欣被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抓住它,“小右,小右!你怎么了?”
小右身子一扭,靈活地從她的手心里溜出來,懸浮在她面前,一邊對她揮舞著前爪,一邊發(fā)出各種奇怪的聲音。
蘇君欣一臉懵逼地盯著它,困惑地眨眨眼。
在小右第二次重復(fù)某個動作時,她終于有些懂了。
“...小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
小右動作一頓,眼睛“噌”地一下亮起,用力點頭。
“和我有關(guān)?”
它想了想,點頭又搖頭。
“那...和我身邊的人有關(guān)?”
小右再次用力點頭。
“柳雅?蘇依?孟明昆?”她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幾個和自己結(jié)過仇的人。
小右的頭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是他們,那是秦佑?還是李維澤?難道是張子昂?”
小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爪,艱難地豎起兩根指頭。
“李維澤?”
猛然想起之前小右對李維澤的反常舉動,蘇君欣瞬間福至心靈。
“小右,你知道關(guān)于李維澤的事情?”
小右很快又開始在空中翻騰起來,手腳并用模仿人類的動作。
蘇君欣蹙著眉,仔細觀察它的動作。
“你現(xiàn)在在模仿李維澤,對嗎?”她恍然大悟,“等等,慢一點...這個動作是什么意思,哭?倒地?被欺負了?等等,剛才那個再演示一遍...張牙舞爪?怪獸?”
一人一龍用這樣奇怪的方式“交流”了大半個小時,最后蘇君欣得出一個結(jié)論——
以后她一定要教會小右用鍵盤打字。
看著它累得氣喘吁吁的模樣,蘇君欣真是哭笑不得。
“小右,我知道你盡力了,但我實在是猜不出來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么,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明天我們再試試,好么?”
小右也實在是累得不行,它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點點腦袋,在枕頭上盤成一團,沒多久便打起了呼嚕。
很快,蘇君欣也洗漱躺下。
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房中靜謐一片。
半夢半醒間,她仿佛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于鹿yulu
“我以前在學(xué)校也被排斥被欺負,他們會說我是怪胎,我的確很怪,有趣的那種怪。我也不試圖解釋,可能現(xiàn)在的你也在經(jīng)歷這個時候。但成長的搞笑之處就在這里,在很多年中,大家都很害怕標(biāo)新立異,異于常人。然后突然的,幾乎是一夜之間,每個人都想要和別人不一樣了,像大部隊猛地調(diào)頭往反方向跑...那就是我們勝利的時刻。” “我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是的?!? 出自我最愛的美劇《摩登家庭》,這段對話也是我一直激勵自己的話,希望所有認為自己處在“怪胎期”的你們,看到這段話后,能夠?qū)ψ约河行碌恼J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