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宸難以接受憂而憤離，逸玖雖不若落宸那般激動，但心中亦不斷地說服著自己，好接受隨后的結(jié)果。
樗兮心靈傳音，交代源汐去安撫一下鸞鳳，自己則游蕩于天地之間，漫無目的地閑游，想趁著最后的時光，再看一下這世間之貌，緬懷一番那為數(shù)不多的凡塵之旅。
源汐對逸玖簡單交代了一番，讓他隨意在浮山走動，亦請他幫忙照拂新生的花草樹木，隨后便前往汐泉打算好好安撫鸞鳳。
剛回到汐泉，便見鸞鳳已然哭回了真身，偌大的身軀癱在汐泉之內(nèi)，任由泉水不斷沖刷，原本亮彩的羽毛皆已浸濕，泉水更是隨著它的羽毛四處飛濺，其中摻雜著無數(shù)顆紅色的淚珠。源汐心中微疼，一揮手便阻斷了流淌而下的泉水，原本想施法為鸞鳳吹干身上的水漬，但看著鸞鳳那般可憐的神情，她不忍就這般隨意對待鸞鳳。她知道他心中的痛難以撫平，她知道他想發(fā)泄，她知道他難以接受這種安排……手中多了一條棉質(zhì)巾帕，源汐蹲在鸞鳳身側(cè)，輕輕為它擦拭羽毛上的水滴，溫柔地擦拭了一片又一片……
雖歷經(jīng)百世，可源汐終究未學(xué)會凡界的巧舌如簧，能說出眾多安撫的話語，人世間的她一直是有心事或是不愉快皆埋藏于心的人，加之源汐本尊更是不善言辭，如今真是不知該如何安撫鸞鳳，只能靜靜陪著它，希冀他能自行看開，接受隨后的一切，畢竟他們就將離他而去，以后的路還是要他自己走。
直至源汐用掉了無數(shù)巾帕，將鸞鳳渾身都擦拭干凈，他們都未曾說過一言一語，而鸞鳳的眼淚卻始終未曾斷過，源汐皆小心地收集起來，如今亦快裝滿一個三寸的梳妝盒。
又陪鸞鳳枯坐了良久，眼見浮云變了顏色，紅得如那淚珠一般，源汐不由輕聲感慨：“鸞鳳，你的淚珠比天上的云霞還要美。”
鸞鳳聞言，微微睜開頗為刺痛的眼皮，望了望云霞，又看了看源汐腳邊無數(shù)的紅色淚珠，目光緩緩上移，直勾勾地看著源汐，淚珠落得更加迅猛，眼睛也更疼了：“它美又有什么用，你們都不要我了?！?p> “它的美于這世間是珍寶，該被珍惜。”源汐繼續(xù)欣賞著云彩，“就如同這云霞一般，只要出現(xiàn)，便會吸引無數(shù)目光。”
鸞鳳對源汐的話似懂非懂，但如今卻不是想深究的時候，它立即幻化成人形，頂著通紅腫脹的雙眼，可憐巴巴地環(huán)抱住源汐，懇求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們，我求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不好？自我誕生起，便一直跟著你們，你們?nèi)舳紱]了，我該怎么辦？”
輕輕撫摸著鸞鳳的腦袋，源汐輕聲安撫：“你現(xiàn)在是男子，那便要學(xué)會獨立和堅強，你看這世間的男子可都立志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那我不做男的了，我恢復(fù)成女子?！丙[鳳抬起頭信誓旦旦地說道，“我馬上積攢力量，我重新涅槃，我會變回母的。這樣你們就不會丟下我了，對不對？”
源汐沉默地看著鸞鳳，突感身體里鳳魄微微一顫。
“少了鳳魄，你涅槃的時候是不是很痛？”
“不痛，”鸞鳳含淚而笑，“為了你們，一點都不痛?！?p> “為何當初涅槃的時候轉(zhuǎn)變了性別呢？”源汐對此一直很好奇，但曾經(jīng)有太多事情耽擱，也以為日后總會有時機詢問，卻不料會在這種情形下開口。
“因為…因為……”突然被問及心中的痛，鸞鳳一直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因為樗兮?！庇纱思氨?，深知鸞鳳心中除了樗兮，還是樗兮，那這個原因定然跟樗兮脫不了關(guān)系，可源汐卻更加疑惑，“樗兮跟你說想讓你轉(zhuǎn)變性別嗎？”依照樗兮的性子，源汐覺得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這不可能吧！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鸞鳳正想否認，卻又被源汐截胡，隨即的提問又讓他一陣沉默。這下源汐也不催促，想等鸞鳳自己講述，而且她發(fā)現(xiàn)鸞鳳已經(jīng)不哭了，算是很好的一個轉(zhuǎn)移效果。
源汐等了許久，天空的彩霞已經(jīng)盡數(shù)脫下光影，為數(shù)不多的星點浮現(xiàn)，今夜的月色也甚為羞澀，天空雖過分漆黑了些，但浮山之上皆是仙品，花草樹木自帶亮光，將整個浮山籠罩在一片朦朧清亮之中，給源汐的等待提供了很好的欣賞之態(tài)，亦為他們的傾談創(chuàng)作了極佳的氛圍。
就在源汐逐漸沉浸在與往昔相似的情景中時，鸞鳳終于開口將她的思緒拉回：“逸玖告訴我，若是以女子之身陪伴在一個男子身側(cè)，那男子若是不喜歡或是產(chǎn)生了排斥之心，那這名女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留在那名男子的身側(cè)。可若是以男子之身與另一個男子交好，那便能永遠留在其身側(cè)。逸玖還說，男女之情是比不過兄弟之義，若想長久，必定是兄弟?！?p> “你是擔(dān)心樗兮對你心生厭煩？”
“逸玖說，一個女子陪伴一個男子幾萬年，那男子對女子都沒有任何表示，那就說明那男子不喜歡那女子，倘若女子在繼續(xù)糾纏，男子定然生厭?！丙[鳳急切地說道，“他舉了好多凡間的例子，皆是女子一直陪著一個男子，可最后那男子都狠心將女子拋棄了?！?p> “樗兮不一樣的?！痹聪闹刑鄣脜柡?，“他不會對你生厭的。相反，他很感激，你一直陪著他。我也是，很感激你一直陪著他。”
“可當時你不在了……我害怕，若是他真的討厭我，要趕我走……我真的害怕，”鸞鳳趴在源汐的膝頭，“我害怕……所以，我去凡界打聽了，他們都說若論長久，兄弟自然比男女情愛要長久……我問了好多人，還有夫子們，他們都說兄弟情是斬不斷的，而男女之情不過是小情小愛，總是容易生變。我想永遠陪在他身邊，我不想他對我生厭，哪怕是一點都不行。”
聽著鸞鳳的話，源汐很想告訴他，他很傻，可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欺騙和坦白那樣方能降低對他的傷害，她不清楚，再者這是樗兮的事情，他對鸞鳳是怎么想的，她摸不清楚，也不好臆測而擅自作答。更讓她為難的是，這世間有太多不同的情感，亦有著不同的表達。最怕的便是明明有意，但自己卻不知，等到失去后方察覺其重要性，可為時已晚。
“我錯了嗎？你們是不是不喜歡我如今的模樣？逸玖是不是騙了我？”見源汐沉默許久，鸞鳳有些怯生生地問道。
“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并非那般明白和清晰，也很難論清對與錯?！辈恢撊绾位卮穑阒荒苣＠鈨煽?。
“鸞鳳，你是何時發(fā)覺你對樗兮的感情，跟對我的是不一樣的呢？”“沒……我不知道?！蓖聪哪?，否認的話終是難以出口，但這個問題他是真的沒有深究過。
“好，我明白了?！?p> 鸞鳳疑惑地看著源汐，深覺自己都沒明白的事情，為何源汐這么快就明白了，隨后也釋然了，源汐是初神，在他心中本來也很強大，能明白也屬正常，而且他如今沒有心思計較這些，他的重點依舊是如何勸慰源汐放棄那個難以接受的決定：“真的不能更改了嗎？為了噬兮，真沒有必要！”
“我們也并非是為了噬兮，我們更多的是為了這來之不易的天地和萬物，其中也包括你，我們想保護你?！?p> “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p> “你也面對過噬兮，以當時的情形，若我們未出現(xiàn)，你怕要重傷了?！薄翱墒恰?p> “鸞鳳，我曾經(jīng)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降世，樗兮也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很苦惱，也做過一些錯誤的決定。輪回百世，讓我明白了許多，對我而言亦是一種機緣，不過卻苦了你們。其中領(lǐng)悟最深的便是身處怎樣的位置，便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我想作為最先臨世的我們，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所要做的，便是看管好這個天地，讓它不受侵害。何況，這浩劫本就是由我們所引發(fā)，便該由我們?nèi)ソK結(jié)?！?p> 見鸞鳳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源汐淡淡一笑：“不要將我們這次離去看作是離別，我們只是回歸了原點?！?p> “原點？”
腦中浮現(xiàn)樗兮的“機緣”之說，源汐心思一動，輕撫鸞鳳的肩頭：“回歸原點，亦是另類的一種機緣，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p> “什么意思？”
“我與樗兮的力量都出現(xiàn)了衰敗之像，我亦被戾氣所染，天地之初也不若從前那般神力充沛，長久下去對我們而言皆是不利。倘若能趁此機緣回歸，說不定……”
“是否代表你們還可以回來？”鸞鳳激動地追問，一手緊緊抓著源汐的手臂，源汐微微皺眉，卻忍下了這份疼痛，側(cè)首看向遠處，意味深長地說道：“或許是可以的?！?p> 世間萬物對未來如何，皆是難以得知，但希望卻是必然要留下的，機緣便是由此而來，眼見鸞鳳不再哀愁，瞬間又充滿了希冀之色，源汐深深理解了凡界所謂“善意謊言”的真諦，不禁細想，若是如此跟落宸說，他是否能接受……但轉(zhuǎn)念間自己便又否定了，鸞鳳跟落宸畢竟不同，以落宸的性格，怕又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生生苦著自己……希望也并非所有者皆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