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巨木之森下。
大片大片翠綠的巨樹隱藏在黑夜的濃霧中,一條巨大的裂縫從中間崩開,延伸向遠(yuǎn)處的小山;無數(shù)草木被那白鹿劍氣碾成了薄餅一般,在地面上流淌著草腥味的汁液。
林中仍有受驚的野獸,不斷倉皇向遠(yuǎn)方逃去。
初秋夜晚最后的蟲鳴逐漸響起,渺小的蟲子反而是最快接受這宏大變故的,它們欣然躺在森林的尸體旁,愉快地歡樂嘶鳴著。
宋陽秋走在地上,穿過濕漉漉的草叢,霧氣凝集在了衣襟上,濕漉漉的。
他停下腳步,低下頭,望著地上的一具尸體。
蘇言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他的身體躺在那里罷了,剩下一個頭在老遠(yuǎn)處靜靜地杵在地上,雙目無神,顯然是早已沒了氣息。
斷頭處的鮮血慢慢停止了流淌,借著月光,他尸體周圍的草地很顯眼的被染上了一片暗紅。
“死了啊?!彼卣f道。
宋陽秋將視線從蘇言的尸體上挪開,他望向自己手臂上拿道被劍傷到的長長血痕,若有所思。
那傷口中流出的血液顏色慢慢變化,肌肉的纖維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開始互相粘粘,鮮紅的血液在月光下流淌殆盡,這之后流出的,是一滴金黃的液體。
那黃金一般純凈的血液順著胳膊淌下,從手肘的位置緩緩滴落,砸在地面上某株稚嫩的細(xì)芽上,那嫩芽驟然開始生長,轉(zhuǎn)而進(jìn)化出了粗壯遒勁的枝干,一顆參天巨木拔地而起,穿過濃密的云層,盛開了枝繁葉茂的頂冠。
他愣愣地看著那顆憑空而生的大樹,自嘲般的笑了笑。
沒有人能在大鬧一通皇城、打碎金鑾殿后還安然活著,九境不行,太尉就算要死保他也不行,皇權(quán)一旦受到玷污,就要讓玷污者付出血的代價,哪怕敗壞王朝數(shù)代根基,毀掉大武基業(yè),也一定要如此。
然而當(dāng)今圣上卻沒有這樣,正相反,還還其當(dāng)上了山海樓的御林。
宋陽秋望向地上因為失血而干癟的尸體,嘴唇翕動。
“我刻意找上門,是希望你多給我點驚喜的啊?!彼藭r的眼神有種莫名其妙的悲傷,和揮之不去的失望,“可惜啊,又這么無聊?!?p> 他輕輕嘆了口氣,一抖手腕,那深深的傷口升騰起一陣蒸汽似的煙霧,新鮮的皮肉代替了原本的傷痕。
宋陽秋最后將視線從尸體上挪開,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向著京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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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言睜開眼,大片大片的色彩映入眼簾。
他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雙手摸到了塵土清晰的顆粒觸感,有炊煙的味道鉆進(jìn)鼻腔,那是柴火燃燒時熟悉的煙熏味。
腦袋疼的厲害,眼睛勉勉強強才適應(yīng)白天的強烈光線,眼前是幾間茅草房,從院里傳來一陣陣說話的聲響,孩童的歡笑聲。
蘇言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在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做夢之后,整個人像是都懵了一樣。
“怎么會......”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城外和那叫宋陽秋的打架,他也非常清楚的記得,自己腦袋掉了,人沒了,一命嗚呼了,眼睛都能看到自己腳踝,那還能好?
宋陽秋那一招自己沒看清,就像之前毫無征兆的發(fā)動一樣,只不過這一次時間回溯失去了效果,他沒來得及回到一秒鐘前的狀態(tài),腦袋就掉了下來。
可是,如果他死了,現(xiàn)在又是在哪?
地府?
“不至于吧?!碧K言眨了眨眼,心有戚戚艷,“地府能有這么窮?”
周圍破舊的茅草屋就像是西陽村那個樣子,蘇言甚至能聽到棚屋里雞鴨鵝亂七八糟的叫聲,世界上沒有比這聽起來再現(xiàn)實的東西了。
他撓了撓頭,站起身,說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
他死了,沒打過人家,倒也沒什么好抱怨的;那宋陽秋是個瘋子,一言不合就要開打,但就是自己技不如人罷了,沒什么好多說的。
只是和以前預(yù)想中的不同,蘇言總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要死,那也是要灑脫的去。
可現(xiàn)在,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卻是蘇漁的臉。
自己要是走了,師傅以后肯定不會起床吃早飯了吧。
云荷大概會為自己傷心吧,她估計會哭上幾天,周陽應(yīng)該也是差不多的反應(yīng),只不過這家伙要是哭,那一定丑的很。
哦,還有白安,自己明明應(yīng)該告訴那姑娘她爺爺?shù)氖虑椋F(xiàn)在倒好,自己可能要逃脫這個惡人的責(zé)任了。
那殘害生靈的‘祂’還流竄在外,自己明明下過決心,要狠狠揍他一頓的。
還有京城的元閣,聽說那里面一頓飯要花十幾兩金子,這輩子自己一直都想吃一頓,可惜,還沒有誆到云荷就死了。
想買房子,就在皇城旁邊,最好的地段,最大的庭院。
想去海邊。
......
蘇言微微抬起頭,望向碧藍(lán)的晴空,遠(yuǎn)處一只鷂子在空中猛然下墜,尖銳的利爪勾起了田地中的野兔,萬里無云,視野間只是清澈透亮的、讓人害怕的純凈藍(lán)天。
他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
蘇言在原地愣了一會,看上去呆呆的、像是個僵化的木人,良久,他輕輕垂下手臂,淡淡地笑了笑。
“想這些干嘛呢,先看看再說?!?p> 他向離自己最近的一間茅屋走去,稍微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
里面驚人地傳來一聲應(yīng)和。
“欸,來了?!?p> 門內(nèi)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大門的門栓被打開,從縫隙中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蘇言愣住了。
男人身材瘦削,他眉骨細(xì)長,皮膚并沒有普通莊稼漢子那樣的粗糙,他眼角有顆痣,整個人留著微長稍微卷曲的頭發(fā),疑惑地望著自己。
這張臉,他見到過。
他在銅中人面的幻象中見到過這個人,他也在碰到狻猊骨頭時,從那些接連不斷的閃回片段中看見過他。
那是一雙和自己一樣的眼睛。
男人微微抬起頭,他手中還抓著做飯的鍋鏟,上面還輕微冒著些許熱氣,閃爍著點點油花。
“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