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瑤微笑著看向溫如遇,“新同學(xué),這么晚了你來教室做什么呀!”
溫如遇看了張瑤一眼,沒說話。
張瑤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笑容立馬僵硬,整個人像是一尊石化在風(fēng)中的雕塑。
溫如遇側(cè)身繞過張瑤,走到韓伊陌身邊。
韓伊陌將雙手背在身后,“你怎么來了?”
“我發(fā)消息你沒回我,就猜想你在教室出板報,過來看看。”
溫如遇盯著韓伊陌剛剛出完的板報,字跡工整,布局合理,顏色搭配鮮明,不素不濃。
夸獎韓伊陌,“你還是很優(yōu)秀的嘛?!?p> 韓伊陌苦笑,被他夸獎了,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心里想著手心里的碎玻璃片,還有一地的玻璃渣子,焦頭爛額,眉毛擰成一股繩。
張瑤連忙接話,“是啊,我也是覺得韓伊陌畫畫十分不錯,才把這個機會讓給她,讓她好好表現(xiàn)的?!?p> 溫如遇在場,張瑤再不情愿也得表現(xiàn)出一副好人模樣。
溫如遇卻回她,“那下次還有什么表現(xiàn)的機會,就留給你自己吧?!?p> 溫如遇伸手拉韓伊陌,“走吧,等下宿舍關(guān)門了?!?p> 韓伊陌急忙縮手,生怕他抓到傷口。
“我還要打擾垃圾,先前不小心打壞了別人的東西。”
她指著地上的碎玻璃片,溫如遇一瞧,水晶球,“你摔壞的?”
韓伊陌點點頭,溫如遇看了看張瑤,似乎不相信,張瑤一臉無辜的表情。
“那掃吧,掃了我們回去?!?p> 韓伊陌忍著手上的傷,也不顧膝蓋上磕的淤青,慢慢的把玻璃碎渣子掃在一起。
因為手掌中還有碎渣子沒弄出來,她五個手指拿著掃把,動作特別別扭。
溫如遇見張瑤坐在旁邊座位上,這場景,說不定和張瑤有關(guān)。
好不容易掃成一堆,她突然碰到了手掌心的傷口,疼的啊了一聲,掃把也掉在了地上。
溫如遇急忙走過來,拿起她的手掌一看,七八個碎玻璃渣子嵌在手心里,還有干掉的血跡。
他一皺眉,心里仿佛也被玻璃扎了一下,“你怎么弄的?”
韓伊陌收手,努力擺出一副笑臉,無所謂的樣子。
溫如遇一把抓起她的手,小心的給她弄玻璃渣子,“你先前是不是摔跤了?”
“嗯,不小心摔的,真倒霉,還把別人的水晶球打壞了?!?p> “哎喲…”
韓伊陌痛得收回了手,溫如遇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沒有指甲。”
“沒事,我自己來?!?p> 韓伊陌看了看,還有一顆小渣,心想還是回去借孟秋雨的繡花針弄出來,在這里太尷尬了。
張瑤明明很難過看到這樣的場景,卻硬生生的坐到現(xiàn)在,眼睛也不眨的看著他們。
韓伊陌拍拍手,“好了,這點傷沒什么?!彼龘炱鸬厣系膾甙眩瑴厝缬瞿眠^掃把,“我來掃?!?p> 溫如遇把地上的玻璃碎渣子掃進了垃圾桶。
張揚看著這一切,內(nèi)心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像是剛吃了麻辣燙,接著就喝熱水。
掃完地,他們準(zhǔn)備走了,張瑤也不能多留,臨走也要提醒一下韓伊陌。
她走到韓伊陌旁邊,“韓伊陌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將來還怎么照顧韓立明叔叔,你說,要是他在知道你在學(xué)校里受了傷,那該得多著急啊?!?p> 張瑤的話,字字句句,心如刀絞。
韓伊陌是個被反復(fù)治愈反復(fù)受傷的神經(jīng)病啊,剛剛溫如遇的關(guān)懷被消磨得一干二凈,剎那間陷入了暗無天日的深淵里。
她和溫如遇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永遠(yuǎn)無法向溫如遇說出她的真實情況,也永遠(yuǎn)不能讓同學(xué)知道她的爸爸是一個殺人犯。
這個秘密,如同一個枷鎖一樣將她牢牢地束縛住,永遠(yuǎn)都沒有辦法掙脫,張瑤卻是這枷鎖的施重者,她一天一天在加重,韓伊陌如負(fù)千斤重?fù)?dān),艱難前行。
正如同韓立明蹲在那個實實在在的冰冷的監(jiān)獄一樣,她也在畫地為牢,永遠(yuǎn)沒有期限的被囚禁著。
溫如遇說,“黑板報辦好了,地也掃了,我們走吧,韓伊陌同學(xué)?!?p> 見他們要走,張瑤搶先一步,“我也要回家了,再不回去,我媽要著急了。”
想到溫如遇對她的態(tài)度和對韓伊陌簡直天壤之別,換做別人,她決定忍不下這口氣,可這是溫如遇,在他面前,無論如何也要保留一個好形象。
韓伊陌還帶站在原地,溫如遇走過來準(zhǔn)備拉她,她目光在張瑤和溫如遇之間徘徊。
張瑤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提醒韓伊陌,“韓伊陌,你今天的表現(xiàn)真好,你爸爸知道肯定為你開心。”
韓伊陌此刻只有一個想法,馬上離開這里,找個地方躲起來,大哭一場。
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場合,只要張瑤一說起她爸爸,她心情都會走到一個極端。
如果是平靜的,立馬能被點著,如果是歡快的,立馬就被澆熄。
張瑤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只留下門外一片微亮。
“韓伊陌,走啦,感覺回宿舍睡覺?!?p> “你有針嗎?”
“什么針,用來做什么?”溫如遇眼睛里透出薄霧。
“我這里還有一顆玻璃,弄不出來?!表n伊陌伸出手,指給溫如遇看。
他彎腰,看了看她手上的傷,魚際上一片淤青,先前還沒發(fā)出來,現(xiàn)在看著青紫色的皮膚,還有一道一道的小口子。
他蹙眉,“我宿舍里有醫(yī)藥箱,看看有沒有能弄這個的工具,弄了再上藥?!?p> 說著,溫如遇拉著她肩上的衣服往外走。
韓伊陌慌了神,先前他要牽她的手,現(xiàn)在又不點不防備的拉著她的衣服就走,這可一點不像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
剛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韓伊陌出教室上個廁所,他都得站起來讓她,她說她有心臟病,他都能嫌棄的把凳子挪遠(yuǎn)一點。
如今他是把她當(dāng)做朋友了嗎?她又有朋友了?
可是她卻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給他,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恐怕就再也不會理她了。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不應(yīng)該走近溫如遇,也不應(yīng)該讓溫如遇走進她的生活。
內(nèi)心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覺,又沒有做過殺人放火,傷天害理,違背道德的事,她為什么要生活在一個看不見光亮的牢籠里,束手束腳束縛思想和情感。
其實這樣也沒關(guān)系,可怕的是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不改變這種生活態(tài)度,無論誰來關(guān)心她,安慰她,她都會覺得不值得。
何況是溫如遇這樣一個溫暖善良的,讓別的女生覺得遙不可及的人。
如今,她的視野,一半昏暗,一半鮮艷,她的身體,一半冰涼,一半溫暖,她原本堅硬的心,一半柔軟,原本無所謂的態(tài)度,漸漸謹(jǐn)慎。
但眼下,她的悲傷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把同學(xué)的水晶球打壞了,必須要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水晶球還給同學(xué)。
她讀初一那年的生日,爸爸買了一個水晶球送給她,那時候她看著水晶球,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童話世界,童話世界里的小矮人和小動物都很和睦,相處得十分融洽。
水晶球的底座,有一個開關(guān),把開關(guān)打開,便會發(fā)出一閃一亮的光芒,各種小魚兒以及亮晶晶的鱗片在里面,像螢火蟲一樣的閃亮,時不時她就會讓它們來一場聚會。
可今天,她把這個完美的童話世界打碎了,活生生的擺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玻璃碎渣子。
溫如遇見她韓伊陌發(fā)呆,怕她走路不看路,又提醒她,“韓伊陌,小心路?!?p> 韓伊陌沖溫如遇笑了笑,“放心吧,沒事?!?p> 她又想起從前干農(nóng)活的時候,什么皮肉傷沒受過,在森林里撿菌子的時候還掉進一個荊棘林里,為了摘一個懸崖邊上的八月瓜,還滾下坡去,摔得渾身是傷,還不是照樣爬起來回家。
看著溫如遇一臉愁容,她也為難,“我這皮糙肉厚的,真的不用上藥,只是這玻璃渣子得弄出來?!?p> 拗不過韓伊陌,也不知道她固執(zhí)個什么,溫如遇只好將就她,“那去我那里把玻璃弄出來,不上藥也行?!?p> 韓伊陌點頭,跟著溫如遇走進了公寓。
回到房間,溫如遇扔下書包就拿醫(yī)藥箱,韓伊陌站在門口,看著房間里的一切,她想起學(xué)校宿舍,頓時覺得溫如遇的房間溫暖舒適又寬敞整潔。
一把吉他放在墻角,熟悉又陌生,腦海中閃過一些瑣碎的片段,她一下子把目光放在溫如遇的臉上,像是觀察一個外星人那般仔細(xì)。
可他的側(cè)臉?biāo)查g讓她忘了從前,回到了現(xiàn)實,隱約抽動的心,她看著他翻找著醫(yī)藥箱。
如果她以前就認(rèn)識他,她和他一直都可以是好朋友該多好。
“找到了,這個。”
溫如遇激動的把一只粉刺針拿著,“這個,我拿我媽的,準(zhǔn)備在吉他上刻一個字,一直沒刻?!?p> “吉他,就是那個嗎?”韓伊陌指著墻角的吉他,眼睛里的期盼如同一盞明燈。
“嗯,你也會彈吉他?”溫如遇拿著粉刺針走了過來。
看著粉刺針,韓伊陌眼睛里的光亮瞬間滅了一半,“我不會,只是很久以前看見別人彈過。”
溫如遇抓起她的手,左手捏住她的手腕,防止她縮手。
他覷著眼睛,仔細(xì)看了半天,“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都快要記不清楚了?!?p> 韓伊陌疼得閉上眼睛,同樣的傷,不經(jīng)意的時候,一點也不痛,特別注意它,反而覺得很痛。
“好了,把眼睛睜開吧。”溫如遇眼疾手快的,一下子就把玻璃碎渣弄了出來。
韓伊陌掙開眼睛,疼得眼淚珠子打轉(zhuǎn)。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小傷口,還有一塊淤青。
溫如遇從醫(yī)藥箱里翻出了消炎藥、紗布、雙氧水、棉簽和繃帶,向韓伊陌招手,“過來,坐這里我給你上藥?!?p> 韓伊陌看著溫如遇,心里完全拒絕不了,她走到書桌旁坐下,溫如遇拿起她的手,用棉簽蘸了雙氧水,輕輕擦洗傷口,拿著消炎藥,小心的對準(zhǔn)傷口,食指一彈,粉末便灑在了手心,又把一卷紗布剪了一條,疊成長方形,慢慢覆蓋在上了藥了地方。
認(rèn)真的交代,“紗布不能太厚,不然不透氣,容易滋生細(xì)菌?!彼合驴噹?,把她的手翻過來倒過去纏了兩圈。
“這兩天先不要蘸水,洗臉?biāo)⒀赖臅r候,慢點,不然感染了。”
韓伊陌沉默著,眼睛也不眨一下,沒聽到她回答,溫如遇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他再一次感覺到了心臟病突發(fā)的感覺。
兩個人愣了許久,溫如遇突然感覺一顆水珠掉在手背,他低頭看了看。
韓伊陌趕緊擦了擦眼淚,她也不想這樣矯情,只是每一次受到傷害的時候,都是一個人躲起來。沒想到有一個人關(guān)心她,她便會覺得更加悲傷,就忍不住想哭。
而上一次被人關(guān)心,還是高一的時候,因為下大雨,張瑤沒有回家,讓韓伊陌去幫她打飯,她擠在人群里,一只手拿著一個飯碗,站得歪歪扭扭。
卻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兩個碗同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不顧周圍人群擁擠,蹲下去撿碎片,手被劃傷了,一個高年級的學(xué)長把她扶起來,還把手里剛剛打好的飯遞給她,幫她掃了地,就離開了。
她心里很難過,一只手打傘,一只手端飯,邊走邊哭,雨很大,打在傘上噼噼啪啪,沒有人聽見她在哭。
回到教室,張瑤看她端著一碗飯,還有哭紅的雙眼,火冒三丈,把飯碗拿過來全部扔進垃圾桶,還說她故意的。
她卻一滴眼淚沒掉。
溫如遇會關(guān)心她,會怕她受欺負(fù),也會安慰她,但是她哭,他不知道怎么辦。
他站起身,從抽屜里翻出一個紙袋子,把剛剛上藥的東西放了進去,遞給韓伊陌,“明天記得換藥,在家里你媽媽幫你換,后天從家里來記得把藥帶回來,我給你換。”
韓伊陌繼續(xù)沉默,溫如遇拍了拍她的肩膀,“韓伊陌?!?p> 她抬頭,眼睛里沒了淚水,眼神復(fù)雜得像是把所有的顏料混合在一起,漸漸變成黑色。
“給,快點回宿舍,等下關(guān)門了?!?p> 韓伊陌接過袋子,“謝謝你。”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踏出門之際,身后穿了一聲,“早點休息?!?p> 韓伊陌沒回頭,從鼻腔里發(fā)出來一個“嗯”,聲音低得她自己都聽不見。
“砰!”門被關(guān)上了,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匆匆跑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