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過言家是一個大家族，言叔華的爺爺年輕時候因太平天國動亂，兄弟三人逃難去蘇北，兄長病死于蘇北，幾年后太平天國平定，兄弟二人回到新北家里，面對被毀的一片廢墟的老宅和荒地，二人夜以繼日的辛勤勞作，沒幾年就有了起色，先后成家立業(yè)，獨立生活。雖然沒讀到什么書，先祖卻在顛沛流離中學到了很多知識，也開闊了自己的視野。在村里，鄉(xiāng)里非常有威望，也被族里授予穿長衫。先祖生了五個兒子，稱為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五房一共十六個堂兄弟。大房二房兄弟大多留在村里務農(nóng)。三房五房兄弟基本出外讀書，特別是五房，五老爺學識威望獨步鄉(xiāng)里，六個兒子個個都是青年才俊。43年五老爺故去，在上海工作的老大負起長兄為父的責任，想方設法把兄弟一個個都接去上海讀書，沒有一個輟學。六兄弟天資聰慧勤奮努力，大多名校畢業(yè)，后來成為將軍，專家，為言家光大了門楣。有了言叔華常州這個落腳點，兄弟姐妹們一個個外出，一般都是搭言叔華的商船到常州青果巷裕豐泰米行住一夜，然后坐火車去上海去南京，去更廣闊的天地。再加上抗戰(zhàn)勝利，人們都盼望著重建家園，把滿目蒼痍的河山重整。鄉(xiāng)里也有很多人外出讀書工作包括新南和何家熟悉的人們，都知道何家三女婿好客，也都是到言叔華那里落腳。一時間裕豐泰米行儼然變成鄉(xiāng)里會館。
來的人一多，未免有很多打秋風的。本來就是出去討生活的，很多都是家里實在不好過的，要不然也不會想去外面碰運氣，遇到有困難求助的，言叔華都慷慨相助，從來也不想著能不能還。三奶奶有時候說幾句，大意是自己家的親戚，值得幫我的朋友，當然要幫助，其他的有些就是不能這樣，所謂一碗米是恩人，一石米養(yǎng)仇人，言叔華笑笑，也不辯駁。只是說能幫則幫，不要讓人家說無情。這些人里面就有癩虼寶，這個人原來就和言叔華不睦，后來眼見三爺勢大，投奔而來。三爺不計前嫌，收他做徒弟，給他劃定一片區(qū)域收糧，讓他能安身立命?？伤觅€，而且總認為自己能贏，不服輸。但凡好賭的人都不愿意干活，為什么？因為他覺得干一天得幾個子兒，還不如手氣好一點一下子就能贏，可他從未想過輸，押十元吃了，再押二十，再吃再押四十…這樣總有一次會贏不就翻本了嗎？想的美，賭場都有封頂。還沒等你贏，已經(jīng)幾輪輸下去了。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明知道那是陷阱依舊往下跳，牌九，二八杠子，羅松，□□什么都少不了癩虼寶，沒多久就把家產(chǎn)輸個精光。沒辦法只能去常州找言叔華，聲稱要借錢去上海做生意。言叔華立刻借給他三十大洋。沒多久，那一天三爺洗漱完畢，才到前院鋪子里，伙計把門板拿下準備開店門，把門一開，一個人滾了進來，人躺在地上眼睛閉著還沒醒，這個人分明是夜里靠著門板睡在門口的?；镉嬟s緊跑到辦公室告訴言叔華，說面熟。三爺去一看，癩虼寶剛剛醒。揉著眼睛頭上露水還亮晶晶的一付喪家犬的樣子。言叔華問他怎么來的，他說從上海趕回來的，要再借五十個大洋，前面的錢墊進生意了。實際癩虼寶是拿著三十個大洋回老家賭博，很快輸個精光底朝天。言叔華不是不知道這些，這種鞋子上都有泥粘著，還能從上海來？怕不是連夜走來的吧，到常州已經(jīng)是凌晨，所以在門口瞇一會兒，不想一下子睡著了。三爺把癩虼寶帶到樓上辦公室，沉下臉仔細問他。沒幾句話，破綻百出。癩虼寶腦袋上很快出汗了，兩只三角眼耷拉著。三爺緩慢的說：“你自己想想，當初你們拜師時候我說過什么？”癩虼寶囁嚅著說：“除犯法外，賭為最甚?！薄昂?，難為你還記得。你不是第一次賭博，更不是第一次以賭博的名義借錢，為什么不戳穿你，我總想你總有醒悟的哪一天，可是你呢？你已經(jīng)不可救藥了，這次又是被人追賭債連夜跑到常州來的吧？”“師父，我想把錢贏回來，把房子田地贖回來，把借你的錢還了就不賭了，誰知道會這樣?！薄芭５綒?，人到賭場，老話一點不錯，你是改不了了，你既然記得拜師時候我說得，后面也沒忘記，若違反，逐出師門。這個沒辦法，已經(jīng)給過你幾次機會。”癩虼寶還是不斷認錯求饒，言叔華接著說：“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最看不起認錯求饒的人，當初肯定認為是對的才去做，不會是覺得錯的還去做，又不是豬，那樣就沒有必要認錯?！卑]虼寶還要爭辯，言叔華伸手阻止了他，“多說無益，看在師徒一場，我最后給你一筆安家費，你等下領二十個大洋回去，這筆錢夠你安家立業(yè)了，以后不允許你再說是我言某人的徒弟，如果還那樣就是招搖撞騙，你好自為之。”癩虼寶本來眼睛里露出一絲桀驁不馴的兇光，一只手在褲袋里往外掏什么東西，一聽說還給他二十個大洋，就把手拿出來了，一付恭順的樣子重新回到臉上。也不爭辯，最后還鞠個躬，跟著伙計去賬房領錢。
拎著沉甸甸的錢袋，癩虼寶走出裕豐泰，鼻子里哼哼唧唧，“不看在錢的面子上，我今天就讓你好看，嘿嘿，這下子可以多要一次錢了。”一邊說一邊拍著褲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