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抗戰(zhàn)到了第七個年頭,隨著太平洋戰(zhàn)場節(jié)節(jié)敗退,日本侵略者越來越顯示出軍事上的疲態(tài)和掌控力的進一步降低,新北的東北部往東靠湖一帶都是抗日游擊隊的地盤,游擊隊員經常到新北街上來買糧買物資。日本鬼子氣急敗壞,把炮臺搬到離開新北只有幾里路的山上,一有情況就往山下打炮。同時根據(jù)山頂上望遠鏡的觀察,街上有可疑人員,就立刻派據(jù)點的鬼子,偽軍騎著摩托車,腳踏車出來搜捕,為此已經損失了幾名同志。游擊隊立刻做出反應,在新北河東面設立一個觀察點,監(jiān)視據(jù)點到新北街上唯一的路上鬼子和偽軍動向,那是一個設在地勢最高橋邊的酒鋪,門口豎著一桿酒旗,隊員們進街,如果看到酒旗高高飄揚,那就是一切正常。如果看到酒旗落下去了,就是有危險趕緊撤退。但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怎么看那條路,視線都被一幢高房子阻擋。沒辦法看到那條路,也看不到那面酒旗,沒辦法傳遞消息,怎么辦?這幢房子就是言叔華言三爺住的轉盤樓。游擊隊的負責人向上級也就是已經是滆湖獨立團團長的戈青山匯報。戈青山沉默了一會兒,問匯報的人,有沒有其他辦法,回答沒有。戈青山揮揮手,讓他下去。
言叔華從常州到家吃過晚飯,手里正抱著志平,旁邊乖巧的玉萍靠著父親,正在問克平的學業(yè),就有人敲門。言叔華站起身把孩子交給志平的奶媽,三奶奶已經身懷六甲,不久就要生第四個孩子了。開門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師父戈青山,后面兩個人四下警戒。趕緊把師父迎進來,那兩個在外面守著。言叔華問戈青山:“師父,吃晚飯沒有,”戈青山點點頭,華貞夫人過來見個禮,帶著孩子們去樓上,言叔華把戈青山帶到書房坐下,斟茶倒水。寒暄了一會兒,戈青山正式的說:“這些年,多虧了你的幫助,我們要感謝你?!毖允迦A連連擺手:“師父過獎,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薄熬湍们耙魂囎幽闼腿サ乃帲蛶蜕洗竺α?,現(xiàn)在日本鬼子對藥的封鎖又加強了,只要抓到身上有消炎藥的人通通槍斃?!毖允迦A打斷了戈青山的話,“師父,我們是師徒關系,這點都是小事,你現(xiàn)在可是抗日武裝在兩湖地區(qū)的最高指揮官,你出來都是有風險的,你不是為了感謝我來找我的吧?!备昵嗌截Q起大拇指:“真不愧為商界奇才,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繞彎子,如今日本鬼子已經要到窮途末路,我們準備進一步壓縮打擊日本鬼子。為了這個我在新北設置了聯(lián)絡站,嚴密監(jiān)視日偽軍放活動,一有機會就打擊。同時也為了保護好我們的同志。但是,我們遇到一個問題,沒辦法向我們的同志發(fā)布信息,前些日子已經有三位同志被日本鬼子抓起來了,這個沒辦法發(fā)信息的原因就是你的這個轉盤樓太高,遮住了我們的視線和發(fā)布信息的旗桿。所以我今天來和你商量一下怎么辦?”言叔華沉吟了一會兒,“師父,一般的房子高一點可以拆除一部分,沒問題。但是你看我這個轉盤樓,是整體造起來,外面是青磚到頂,里面的樓層是木結構,羅磚是鋪在木板上的,如果要拆屋頂,就只能把整座房子拆了?!薄斑@樣的損失太大了,能不能想想辦法拆低一點?”戈青山說道。言叔華搖搖頭,四下看了看說:“這個房子木結構都是榫卯結構,上下左右四面受力,上部拆掉,就沒了拉力,會散開來?!备昵嗌娇粗奶鄣臉幼?,也是無奈的搖搖頭:“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我們另想辦法,我回去了?!闭酒鹕砭鸵?。言叔華忽然站起來對著戈青山說:“師父,我決定了,拆!”戈青山大喜過望,重新坐下來:“叔華啊,難為你了,這樣吧,我們補貼你一點費用,不多,最多幾十個大洋,你也知道我們經費緊張?!薄凹热粵Q定拆,我就不會要你們的錢,都是中國人,都是為了打鬼子,早一天把日本鬼子打敗,我們也不要想現(xiàn)在這樣提心吊膽過日子。師父,我會在這月內拆完,你放心吧?!备昵嗌脚呐难允迦A的肩膀:“難為你了,拆了以后把材料還是放在地基上,等打敗日寇,天下太平,我來幫你再造起來,再還你一個轉盤樓”。言叔華點點頭,這一夜,輾轉難眠,睡不著就起來看看房子,不停的嘆息。三奶奶還不知道這件事,只知道丈夫心情不好。早上醒來,言叔華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三奶奶愣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話:“你決定就好。”她起床洗漱,早飯沒吃就開始收拾自己的金銀細軟,衣服,被褥。言叔華幫不上忙,去了糧行,叫一些伙計分配他們收拾家里老宅。另外叫了當初來造房子的木匠瓦匠,讓他們開始拆房子。在一片疑問,不解,可惜的竊竊私語中轉盤樓被拆了。言叔華一家只能先在老宅住著,常州米行后院加緊布置安排。
常州裕豐泰米行里,言叔華正在燈光下看著賬本,忽然覺得胃有點不舒服,年輕時候落下的毛病,最近發(fā)作有些頻繁,一到胃不舒服,頭上就痛出冷汗,連背上的骨頭都痛。每次發(fā)作都要好幾分鐘才能緩解,其實這是心絞痛的癥狀,可惜當時的醫(yī)術都不能準確知道。這都是平時忙生意顧不上按時吃飯休息導致,他越來越覺得要把家人都接來的必要。天天看著一大家子在身邊,那該多好。小馬在上海早已成婚,孩子都很大了。前段時間去上海出差還去看了他們,鄭秀秀現(xiàn)在是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席間也說到在美國的胡釆玉,因為戰(zhàn)爭,她和鄭秀秀已經很久聯(lián)系不上,想必比留在國內的人要好得多,畢竟美國本土沒有戰(zhàn)火連天。老友見面,分外親熱,這年頭,很多老熟人都死的死散的散,能平平安安就算造化了。
言叔華請了木匠打制家具,油漆做好,布置安排房間,店鋪后面院子北面的二層小樓,白墻黛瓦,新式玻璃窗。典型的姑蘇式建筑,樓梯在最右邊,轉折上去一條走廊,兩邊四個房間,最里面的最大是南北通透的主人房,兩個朝南的房間,另一個朝北,這都是為孩子們準備的,也可以作為客房。樓下是傭人房和廚房,餐廳。都是海派家具。本來三奶奶說把轉盤樓的家具搬過來,言叔華不同意,一來這些家具現(xiàn)在在老宅里,一家人逢年過節(jié)回去也要有,二來,新家就應該有全新的家具,圖個喜慶吉利?,F(xiàn)在萬事俱備,只等大公子克平明年轉學過來,全家就可以在青果巷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