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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zhèn)故事之文明的細胞

第三章 橫禍

小鎮(zhèn)故事之文明的細胞 陶荃 3767 2020-12-14 19:00:00

  老掌柜白天大多是沉睡,有時候也會到院子里,但都翻著紅眼,盯著一個東西能看幾個時辰,始終面容呆滯沉默不語。晚上會吃好多飯菜,有時會以一個中年男人的腔調(diào)要求添飯?zhí)砭?,此外再不說話。

  一天老太太要大兒子去庫房把翠玉炕屏拿出來,娘家的大舅哥聽說老掌柜病了要來看望,擺炕屏體面點。大舅哥以前是鹽茶道臺,年輕求學的時候老掌柜沒少資助,兩家關系一直不錯。

  大兒子打開后院的庫房門,剛爬上閣樓就連滾帶爬翻了下來,三兩步奔到前院攙扶著老太太進了后院庫房。關上門扶老太太上了閣樓,滿閣樓都堆著元寶錁子,白的銀子黃的金子,那那都是。

  老太太揉了揉眼問兒子:

  “哪來的?”

  “不知道,庫房不找東西本來就很少進來,自打父親一病更是忙忙亂亂沒來過,今兒拿炕屏上來才發(fā)現(xiàn)。娘,這咋回事?”

  “別聲張,你看看錁子有沒有字?!?p>  大兒子如夢初醒,隨手拿起一錠元寶。

  “娘,刻著‘運益通號’!”

  “這塊也是‘運益通號’,這也是,都是,這都是?!?p>  大兒子在不同位置拿起四五塊元寶邊翻邊說。

  老太太已經(jīng)跌坐在樓板上,大兒子雙腿發(fā)顫走到母親身邊也癱倒在地,兩手發(fā)抖捏住母親的手,老太太的手同樣在抖。

  老太太看著兒子,輕聲說道:

  “前陣子……東家那邊走水……是不是都說……銀窖……被偷了?”

  “嗯,娘……據(jù)說東家……就是因此才死。”

  “可……怎么都跑咱家來了?”

  “運益通號”是東家商鋪總號的名字,錢莊和雜貨鋪都掛這個招牌。銀窖但凡存銀都會由東家統(tǒng)一再次鑄成30兩、50兩的錠子,并刻上“運益通號”的字樣,這是古時候大戶人家藏銀的習俗。

  “怎么辦?娘,要是被官府知道,咱家可就糟大殃了?!?p>  “這事……除了咱娘兩還誰知道?”

  “沒有,庫房鑰匙一直掛我身上?!?p>  “先扶娘下去,把門鎖好別聲張,這事,透著邪。”

  “嗯,我回頭再加把鎖?!?p>  當天后半夜萬籟俱寂,家人都已熟睡,老太太帶著三個兒子進了庫房。

  大兒子二兒子已經(jīng)成家,小兒子十七也已說定了親事。老太太看著三個兒子,沉默半響開了口:

  “老二和老三先上閣樓去看一下,不要聲張,看完就下來。”

  一會兒,二兒子三兒子面紅耳赤的從閣樓下來,臉漲得通紅看著老母親。

  “都不要說話,聽娘說。今兒白天,老大拿炕屏發(fā)現(xiàn)了閣樓上的東西,全是‘運益通號’的,怎么進來的老大和我都不知道,也許你父親知道,可他現(xiàn)在開不了口。東家那邊的事你們也都聽說了,無論是誰要幫咱家還是害咱家,這事都不能說出去,要不然全家就是個死。你們?nèi)脊蛳?,對祖宗起誓?p>  三個兒子雙膝跪地起誓。

  “好,這個事兒我今天想了很久,東西不能動,至少現(xiàn)在不能動。老大已經(jīng)把家伙拿來了,你們?nèi)F(xiàn)在就挖,把這些箱子都先搬到邊上去,在庫房中間挖個大坑,把閣樓上的東西都搬下來埋了。以后庫房上三把鎖,老大老二和我每人一把,一切都等你們父親好了再說,娘現(xiàn)在就坐外面守著,你們挖?!?p>  老太太拿著煙袋鍋,關上庫房門坐在門墩上抽煙。屋內(nèi)三兄弟面面相覷,老大擺了下手三人就開始挪箱子挖坑。

  老太太抽到第三袋煙的時候,大兒子輕輕拉開了門。

  “娘,出事了,您老進來。”

  進屋后的老太太兩腿一軟,要不是兒子扶住差點再次跌倒。

  庫房正中間已經(jīng)挖出了一塊,但地下露出來的卻是三個甕,兩個甕口有厚木板,一多半還埋在地下,中間一個甕口已經(jīng)全露出來,蓋板丟在旁邊,滿甕都是銀元。

  三兒子撿起一塊放在嘴邊使勁吹了一口,“噌……”的一聲在寂靜的夜里分外響亮。

  “這邊還有,已經(jīng)刨出來了兩個甕沿?!?p>  二兒子指著他腳下,兩個甕的邊沿已經(jīng)露了出來。

  老太太常吁一口氣。

  “找找,再找找,看那兒還有?!?p>  一會兒,全屋到處都被挖出了一坨一坨的痕跡,總共八個甕,集中在庫房中央偏左的半拉。

  “怎么辦,娘?”

  老太太沉默半響:

  “全埋了,你們到那邊去挖。”

  右邊沒有再出現(xiàn)寶貝,三個兒子挖了大坑,把閣樓上的元寶全埋在里面,又把摞起來的箱子重新擺開,完全看不出動土的痕跡。

  令人奇怪的事還有一件。

  在三個兒子從閣樓往下搬元寶的時候竄出一只黑貓,通體黢黑,比常見的貓大兩倍,瞪著通紅的雙眼朝他們嘶叫抓咬,被大兒子一棍子掄中腦袋才遠離,但始終在閣樓不遠處盯著他們不停嘶叫。

  銀子快搬完的時候,黑貓不見了。更奇怪的是他們家不養(yǎng)貓,而周圍鄰居家也沒見過那么大的黑貓,還是個紅眼。

  老掌柜已經(jīng)躺了一年多,白天昏睡,晚上大吃,紅著眼,也不說話。在一天天的日子中大家都習慣了,就當是中邪。

  三兒子的親事不能因為老掌柜再推遲,女方已經(jīng)托媒人催過兩次,再推下去人們會以為女方家有問題。晚飯后老太太單獨留下了三個兒子。

  “老三的日子快到了,得開始張羅。最近一年多你父親病了,一方面斷了掌柜的分紅,另一方面前前后后請大夫找陰陽四處求符也花了不少,我的意思是你們?nèi)ネ邳c出來,把老三的親事辦體面,比你們兩的還要風光,讓鄉(xiāng)黨都看看,雖然你爹病倒了但這個家沒敗?!?p>  大兒子用力點了點頭說:

  “我看成,現(xiàn)在到處兵荒馬亂,生意不好做,我那邊好糧賣不上價,粗糠粗米倒是不少賣,可又不賺幾個?!?p>  “那行,今晚后半夜你們?nèi)ト↑c銀元,不要多拿。”

  一家人忙忙亂亂準備老三的親事,家里沉悶了太久,總算出現(xiàn)了難得的笑容。這天飯后老太太把大兒子叫到跟前:

  “你這兩天抽空去趟丫頭跟前,六個月了身子重,暫時別讓再回娘家。給拿200銀元,就說是娘的體己,讓秀才提前找個好產(chǎn)婆,到時候別受罪,頭胎不好生。”

  丫頭是老掌柜唯一的女兒,生在大兒子和二兒子之間,嫁給了鄰鎮(zhèn)的秀才。

  “好勒,我再給收拾點日用東西帶過去?!?p>  老三的親事辦的十分風光,鄉(xiāng)黨們很久沒吃到八碟八碗的豐盛席面,都贊不絕口?;楹蟛坏绞欤矐c的氣氛還沒完全消散就傳來了噩耗。

  丫頭難產(chǎn),孩子沒生下來大人也沒保住。

  老太太出不了遠門,當天上午知道的消息,中午就讓大兒子和二兒子駕車去秀才家,當晚半夜二兒子摸黑拉著大兒子的尸首回來了。

  原來大兒子到秀才家看到妹子的尸首就捏住秀才的脖子質(zhì)問:

  “請的什么產(chǎn)婆?說,請的什么產(chǎn)婆?不是才給你留了200讓找個好產(chǎn)婆,這么就人沒了,你說,你說清楚……”

  秀才的父親拉著大兒子的手:

  “是請的最好的產(chǎn)婆,她從來就沒失過手。我們也沒想到人一會兒就不行了,哎……”

  大兒子捏著秀才的脖子不停晃動,而且越捏越緊,口里不停的質(zhì)問。秀才的父親想拉開也沒拉開,面紅耳赤的秀才逐漸喘不過氣,情急中抄起煙袋鍋順手就給大舅哥來了一下,正中太陽穴。

  大兒子口鼻流血,捏著衣領的手也逐漸松開,人癱到地上沒兩分鐘就咽了氣。秀才的手日常只提筆寫字,沒多大勁,誰能想到一煙袋鍋能砸死人。

  老太太看著趴在大兒子尸首上哭泣的三個小孫子和兒媳欲哭無淚,不知道自己該哭女兒還是兒子還是老掌柜。

  人在糟糕的處境時永遠不知道還能有多糟糕的事發(fā)生。

  第二天下午,老掌柜家又拉進了兩具尸首。

  婚后陪媳婦回門的三兒子聽聞家里出事兩口子就往家趕,回家途中馬車沖下了路崖,說崖也不高,不到兩米,路下面就是莊稼地。不偏不倚的馬車翻過來正好壓在了兩人身上,路人慌忙下去抬起馬車,兩口子除了面色鐵青再無絲毫傷痕,可就是都斷了氣。

  看到新人的尸首,老太太沉默良久才慢慢走進主屋,站在老掌柜的床邊,老掌柜沒事人一樣依舊躺著昏睡。老太太突然發(fā)瘋似的掄起手杖猛抽老掌柜,一下一下又一下,邊抽邊哭邊罵:

  “老東西,你起來?!?p>  “究竟干了什么喪天良的事,好死不死?!?p>  “要死你去死,孩子們一個個的,不是你生的還是不是你養(yǎng)的。”

  “我打死你個老東西?!?p>  “打死你個老東西?!?p>  “……”

  捏住拐杖的是雷法官,他一手扶著老太太一手捏住拐杖。

  “我聽到消息就過來了,這……”

  “哎……”

  老太太不停的抽泣。

  雷法官把屋里的幾個本家都請出去,關上屋門讓老太太坐在老掌柜對面的一把椅子上,自己盤腿打坐口里念念有詞。

  躺著的老掌柜猛然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睜著發(fā)紅的雙眼。隨同掀開的被子出來的還有一只黑貓,通體黢黑,比常見的貓大兩倍,瞪著通紅的雙眼看著雷法官嘶叫。

  “啊……”

  老太太看到黑貓不哭了,失聲驚叫出來。

  “它不是我家的,我家不養(yǎng)貓,去年就在閣樓上看到過,后來不見了?!?p>  雷法官開了天眼,說:

  “尊駕,為何傷人?”

  老掌柜的紅眼瞪著雷法官沒有說話,顯然他感受到了雷法官的異樣。他不知道為此雷法官專門去深山找了師父嗎,已經(jīng)快十年沒見師面,師父一心修煉不讓徒弟前去叨擾。

  “沒有傷人,不是我的禁咒。”

  老掌柜開口說道:

  “黑貓給你家搬來了富貴,這是好事?!?p>  雷法官莫名的看著老太太,老太太言簡意賅的把庫房里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明知有禁咒,為何還要搬來害人?!?p>  “并不知,只要不用,無有災禍。”

  ……

  在本家的張羅下埋葬了幾個孩子。

  雷法官臨走給老太太一些疊成三角的黃紙符,讓每人一個縫在貼身衣服的腋窩下,一直戴上,這是師父聽他說完后寫的。

  還告訴老太太,富貴千萬不要再動,就讓埋著去,用了就怕要出事。也許是東家祖輩請高人給銀窖下的禁咒,解鈴還須系鈴人,他一不知道什么咒,二是知道了也不會解咒,師父沒教過。

  五年后,老掌柜在昏睡中去世,入殮的時候人們在被窩里發(fā)現(xiàn)了死掉的黑貓。當晚,老太太及家人腋下的紙符都化成了灰燼,雷法官后來只說送走了,再無下文。

  老太太帶著殘存的一家人生活,到她去世時大孫子已經(jīng)四十多歲。

  不知何時,老掌柜家埋有橫財?shù)南⒉幻劧摺?p>  上世紀70年代前后,一堆戴著紅袖箍的年輕人跑到老掌柜家,里里外外把每一處都掘地三尺也未挖到一個銀元或是一錠銀子,老掌柜的后人全都矢口否認此事。

  他家到底有沒有橫財,成了小鎮(zhèn)的另一樁迷案。我也不知道,這都是雷法官親自說的,他是爺爺?shù)膸熓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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