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下來，一路上不停有從各省奔赴汶川支援的車隊匯入，又因速度不一，去往救援的方向略有不同，慢慢又拉開了車距，或分向不同的岔道。川云姬帶領(lǐng)著車隊摸索向前，眼看著距離目的地什邡越來越近，卻不停遇到山道落下的碎石。艱難行進中，不斷需要停下來檢查路況或清理路面，前進的速度變得異常艱難而緩慢。
當(dāng)天色全黑下來的時候，天空突然落下了雨滴，很快，細密的小雨滴變成了大顆的雨珠，在前車窗上匯聚成片……李梓言中了。
“C8，C8，你的預(yù)言夠準(zhǔn)了……”川云姬拿起步話通訊無奈著喚道。
李梓聽到步話機里傳來川云姬的聲音，凝神向著前窗外又看了看道：“C1，C1，注意道路濕滑。”
“C8，C8，收到，放心……C全體，我們再加把勁，夜里就能到達目的地了?！?p> 車隊在雨中的省道上行進得更加緩慢了。沿途沒有路燈，只能靠著車隊連成串的前車燈勉強照亮著，偶有對面開來的車小心駛過，才將一面陡壁一面山崖的狹窄道路照得瞬間的通透。
忽然川云姬在步話機中喊道：“注意了，前方有落石，前方有落石……”話音未全然落定，川云姬已緊急制動踩了剎車。曠野里立時傳來一串急剎車的響動。車隊全部停了下來。
“小宋……”李梓向著副駕駛位上被猛然驚醒的小宋喚道：“你先在車上待著，我下去看一看?！?p> 小宋急急揉了困乏的雙眼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就在車上?！崩铊鲌詻Q道。說罷，也不等小宋回應(yīng)便已開了車門跳下了車，冒雨踩著濕滑向著車隊的最前面走去。
果然，前方不遠處的道路中央，大小不一地堆列著不少落石，顯然那是不久之前才剛剛落下的。此時，已有前方車輛下來的兩個人和川云姬帶的幾個隊員開始挪動落石。
李梓見狀快步上前，投入到搬運的人群中。
川云姬搬著一塊落石一扭身撞上了迎面探身的一個人，忙甩了臉上的雨水才看清面前立著李梓，忙道：“你怎么過來了？你回去車上，這些石頭我們幾個就行了，你趕緊在車上休息一會兒，這估計得一陣子呢……”
“沒事，人多不是能快點嘛。”李梓應(yīng)道。
“走走停停，也不急這一會兒了，你還是趕緊回車上去?！贝ㄔ萍Т舐暤?。
正在僵持中忽聽身旁挪過一個身影道：“領(lǐng)導(dǎo)，我來吧……”
李梓和川云姬回頭一看卻是小宋已擠在身旁，顧不得被雨打濕，伸開了手臂準(zhǔn)備接住川云姬手里的石塊。
川云姬定睛一看道：“也好，宋，你跟我來?！币贿呎f著一邊向著小宋怒了嘴，示意他還未搬走的落石。扭頭又朝著李梓大聲道：“李梓，趕緊回車瞇一會兒！”
“小宋，我不是讓你待在車上嗎?！崩铊鲄s蹙了眉道。
小宋只得伸了伸舌頭道：“你都下車了，我哪兒好意思待在車?yán)铩ｎI(lǐng)導(dǎo)讓你回車上休息，您趕緊去吧?！?p> 李梓搖了搖頭，也不再作回應(yīng)，只埋了頭奮力搬起腳下的一塊石頭，向著一側(cè)的山崖邊挪去。
“這個李梓，真是倔到底了！”川云姬看著李梓雨中的背影，只好嘆氣搖了搖頭，便也不再理會，指揮著車隊的幾個人挪運落石。
正在幾個人忙碌間，忽見天空劈下一道明亮的閃電，瞬時將狹窄的山道照得通亮，凌厲的山崖露出斧鑿刀砍般的鋒利線條。
李梓下意識抬眼看向了天空，急雨卻如傾盆般砸在了額前，視線中一時什么也看不分明。正遲疑間，又一道更加明厲的閃電裹著由遠而近的滾雷狠狠劈下。
“啊呸！”遠處川云姬朝著腳下啐出一口混著雨水的唾沫，厭惡道：“這都什么天氣！真跟人對著干！”又扭身對著身后幾個隊員囑咐道：“你們幾個小心些點，這天是跟咱們對著干上了！”
幾個人不約而同在雨中應(yīng)答了一聲，便加塊了搬運的速度，但怎奈山道濕滑，落石裹了泥水更加難以抓握，腳下在泥濘中不停打滑，搬運工作變得異常艱難。
滾雷伴著大雨瓢潑了二十多分鐘后，眼見山道中央的落石一塊塊被挪動到了懸崖邊碼好，騰出了山道中央的行車道。懸崖一側(cè)并沒有障礙物阻擋，幾人將落石挪去擋在一旁，讓道路與懸崖間有了明顯的界限。
李梓跟小宋兩人正弩勁合力推動著一塊半個輪胎大小的落石，向著懸崖一側(cè)緩慢移動著，眼看就要推至路旁，天空又一次狠厲劈下了一道紫弧閃電，緊接著炸響了一聲悶雷。
“有落石！”李梓抬頭舉目掃去，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大聲喊道。
話音還未落下，已有大顆的落石滾下，一時間，幾個人慌忙丟下手里的石塊四散躲閃開來。
“不好！”李梓暗道了一聲。他和身旁的小宋都已看到一塊如盆大小的落石正朝著他們二人飛來。
李梓挺起身向著身旁小宋猛然伸出了雙手，奮力一推，只見小宋踉蹌著幾步便摔倒在了道路旁。須知，李梓那奮力一推的反作用力實在太大，腳下又十分泥濘濕滑，黑暗中他不由著向后倒退了兩步，緊接著腳下猛然一沉，徹底失去了身體平衡，向著身后的懸崖急急墜去……
“李梓……”小宋已爬起身，向著李梓墜去的山崖大聲喊道。
“李梓，李梓怎么了？”剛剛躲過落石的川云姬聽到身后小宋的呼喊，心中重重往下一沉，一步并幾步向著小宋身旁疾步跑來道：“李梓呢？”
“領(lǐng)……導(dǎo)，導(dǎo)……領(lǐng)導(dǎo)……”小宋的嘴角在冷雨中不停戰(zhàn)抖著。
川云姬抓著小宋的衣袖大聲急道：“李梓呢？”
其他幾個人也都緩醒過來，一起朝著懸崖旁跑來。
已經(jīng)驚懼萬分臉色灰白的小宋朝著身旁的懸崖下指去，“他，他……好像掉下去了……”
“??！李梓！李梓……”川云姬瘋了一般向著山崖下探去，聲嘶力竭地喊道……
又一道閃電滑過長空。
李梓感到疲乏已久的身體忽然變得松軟，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和愜意，覺得自己正飛翔穿行在許多的棉花云朵間。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這樣的自由極為安靜，仿佛懸浮在一個空空如也的玻璃罐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李梓的嘴角甚至揚起了一抹滿意的笑容，他飄蕩在那堆疊的云朵間不停尋找著什么。一抬眼，在云端處遠遠望到了西梁。在那碧藍如洗的天空下，他望見了白墻紅磚的大院校園。李梓抬手將雙眼輕揉了揉，仔細抬了鳳目再次尋找著……忽然，在那綠漆的大門里，他望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孩梳著一雙整齊的麻花辮，歡快踏著清晨的腳步順著校園的步道，一路哼著小曲上了教學(xué)樓的三樓。她穿過教室的樓廊，徑直朝著一側(cè)的教師辦公室而去。
推開門，梳著麻花辮的女孩走至老師的桌前，輕輕翻開了一摞生物作業(yè)本。女孩很快在里面找到了其中一本，垂了眼簾，彎卷的睫毛下正定睛仔細望著那作業(yè)本右下角的兩個字：李梓。再看向那麻花辮女孩，在她目光落定在這兩個字時，忽而嘴角略過淺淺一笑，臉頰立時泛上了一抹粉紅…
“伊萬，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緩緩睜開了眼睛，急雨不停落下，砸在面頰上，冰冷如刀，一下一下，數(shù)得自己難受……李梓感到身下一股股向外涌出溫?zé)岬囊后w，他覺得口渴異常。伸出幾乎沒有直覺的舌頭艱難舔了舔唇間的雨水，卻感到心肺俱裂的血腥正從嘴角處溢出來……
“伊萬，我好痛……”
李梓感到從未有過的痛，極痛，痛得粉身碎骨，痛得血流成河……
第二天清晨，川云姬帶著隊員與附近的村民在搜尋了一夜后，終于在山崖下找到李梓的時候，他已經(jīng)合上了那雙清俊的鳳目，高挺如線的鼻梁下仍掛著一抹動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