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陰宗前往洛陽，通常的選擇，是從濡須口乘船，逆長江而上，在平津渡下船。然后順著大夏王朝修的直道，直通洛陽。
但山陰宗最近似乎走了背運。前有暗藏妖族襲擊山門，現(xiàn)在不知道為了什么，東夏國與山陰宗所在的吳國近來又有了邊境沖突。雙方都封閉了自家的渡口，所有船只不能離岸。山陰宗勢大，可以影響吳王，讓吳國放開渡口，卻干涉不了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東夏王。沒辦法，這次負責領(lǐng)隊參加誅妖大會的郝冷只好帶著弟子們繞遠道，穿過楚國，然后從荊國北上。
但這樣一來，他們又要面對另外一個問題。
這條道上必經(jīng)的楚國，乃是山陰宗死對頭，云夢劍派的勢力范圍。雖然這次是為了參加誅妖大會，不得已才途徑楚國，但也難保云夢劍派不會有什么小動作。近百年來，山陰宗與云夢劍派互相敵視，暗中作梗。死在對方手中的長老弟子，不知幾許。已經(jīng)年逾古稀的郝冷，一向以謹慎聞名山陰宗。一想到在楚國要處處小心，他就有覺得不安。
西風(fēng)漫卷。
出了吳國邊境，前方不到一里便是楚國。遠遠的，已經(jīng)能夠看到兩國之間的界碑。界碑后又不到一里，便是楚國前哨的驛站。
此刻，驛站之外，分兩排站著十余云夢劍派的弟子。見到逐漸靠近的山陰宗弟子，負責本次接待的內(nèi)門弟子姑蘇云連忙上前迎接。姑蘇云向人群行了一禮，道：“弟子姑蘇云，云夢劍派內(nèi)門弟子。受師尊之命，特地來此迎接諸位貴客?！?p> 一襲黑衣的郝冷，在身著藍衣的內(nèi)門弟子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背負著雙手，冷冷看了姑蘇云一眼，問：“你家?guī)熥鹗钦l？”
“家?guī)熌饺葜?。?p> 姑蘇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慕容止是云夢劍派中的溫和派，一向主張和平相處，共同發(fā)展。如果姑蘇云沒有撒謊，他真的是被慕容止派來的。那就說明這次對山陰宗要穿行楚國這件事兒上，云夢劍派是持中立態(tài)度的。這不足以讓郝冷放下心中的戒備，但也安心不少。
在姑蘇云帶領(lǐng)下，山陰宗一行人進入驛站休息。小小的驛站無法容納這么多人，云夢劍派連帳篷都為他們準備好了。洗澡用的熱水，飯菜，以及飯后的點心，盥洗用的物品。該有的一應(yīng)俱全，本不必要的也應(yīng)有盡有。
在驛站停留一夜。
同樣是姑蘇云陪同下，山陰宗一行又連日趕路西行，不日抵達新城渡口。在新城渡口乘船后，只等抵達風(fēng)陵渡下船，便離開了楚國，進入荊國境內(nèi)。因此姑蘇云也與眾人告別，回去向師尊報告情況去了。這一路上，擔心云夢劍派暗中使壞。山陰宗的人是吃沒吃好，睡沒睡好，等上了船，才終于松了口氣。
夜色如水，星辰散漫。
沈白靠在船頭，一手支撐著身子，雙眸微暇。
“師兄。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么？”
孫菁從船艙里走出，來到沈白身邊，問道。
沈白還是沒睜眼，呢喃般回答：“看風(fēng)?？此?。看月。”
孫菁雙手掛在船邊，朝下張望。
“水有什么好看的？”
“哈。小師妹，你這可真不像一個修道之人說的話?！?p> 圣人云，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僅僅是觀察水的動靜，若能從中悟出一絲一毫的天道法則，也足以令一個人受益終生。凡人碌碌，匆忙一世，來不及從中品味。怎么一個修道的人，也這么膚淺？
孫菁卻不以為然，跳過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一個人在這里，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被那么多人簇擁著，你不會覺得吵鬧嗎？”
沈白平靜地反問，一句話便將孫菁噎了回去。少女不忿地努了努鼻子，說：“你可真是不會說話。也難怪，都三年了你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呆著。像你這么說話，誰愿意理你啊？”
沈白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眼中多了一抹傷感。
“以前是有的，”沈白伸了個懶腰，“暫時是沒有了。”
空氣短暫的沉默。
孫菁把頭放到掛在船邊的手上。少女外冷內(nèi)熱。和不熟悉的人，表現(xiàn)得閑人莫近，和熟悉的人又頗為頑皮。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心中不覺黯然。
“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件事兒?！睂O菁的語調(diào)低沉幾分。她知道，沈白說的人是周云宗，“都是我不好，是我太逞強了。如果當時我認輸?shù)脑?，或許就沒有后面的事兒了?！?p> “與你無關(guān)，小師妹。這件事兒你不必放在心上。周云宗當時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殺了你。你認輸與否，并不重要?！?p> 反倒是我，如果不上臺去，是不是，周云宗就能夠活下來。沈白想著?？墒牵屛已郾牨牽粗鴮O菁死在他劍下。我又怎么做得到？沈白揉了揉額頭，愁眉不解。
“不過你說的也是，”沈白說，“出門在外，恩怨頗多。很多時候，你要學(xué)會認輸，不能認死理。不然會徒增許多煩惱。”
少女冷哼一聲。這說著說著，又開始講人生大道理了。
“有的時候，我真覺得你和我外祖父蠻像的。一樣的死板古怪！”孫菁沒把沈白的話放在心上。她從懷里摸出一個糖棗，遞給沈白。“喏。這是前幾天，云夢劍派準備的糖棗。我覺得蠻好吃的，就偷偷藏了一個。快吃了糖棗，開心一點吧！”
沈白睜開眼，側(cè)頭，看了眼孫菁伸來的手。他的手沒動，張開了嘴。
“干嘛？接著啊?！鄙倥叽?。
“不喂不吃?！鄙虬椎卣f。
孫菁的腮幫子隨即鼓了起來，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模樣。兩人僵持一陣，見沈白真的沒動彈的意思，孫菁只好伸手把糖棗塞沈白嘴里。同時自顧自念叨：“你可真夠懶的啊。像你這么懶，怎么沒餓死啊？！”
沈白咀嚼著嘴里的糖棗，沒有接話。糖棗入口即化，甜而不膩，的確是佳品。
“說起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云夢劍派都是兇神惡煞的壞人。沒想到，他們還蠻好的。就現(xiàn)在來看，是我錯怪他們了！就沖云夢劍派送我們糖棗這件事兒，他們就不會是壞人?！睂O菁自言自語般說，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鄙虬讓椇送逻M水里，說，“況且，云夢劍派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這么好，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p> “嗯？”
少女歪頭。
“他們沒在楚國對我們動手，只是因為我們在云夢劍派勢力范圍內(nèi)出了事兒，他們不好向大夏天子交代。等我們下了船，進入荊國，離洛陽可還有幾十里路。這一路上，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沈白還說著，孫菁已揚了揚下巴，問：“師兄這么說，有什么證據(jù)嗎？”
證據(jù)？
沈白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秋天的月越來越寡淡，暈黃，沒有光彩。孫菁一動不動地盯著沈白，想要一個答案。沈白卻只是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孫菁沒有出過宗門，還是不太了解這個天下的紛爭。只要不暴露在陽光之下，他們什么事兒都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