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皇宮。
今日是天啟朝難得一遇的大朝會,眾官員早早地從家中出發(fā)按照禮制、官職有序地集中在了太和殿前的廣場上。
不過多時,天啟帝在太監(jiān)的服侍下緩緩出場。
天啟帝在龍椅上緩緩坐定,依舊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田大伴站在殿前捏著嗓子尖聲道:
“圣皇陛臨,百官見禮~”
嚴松從百官隊列中站了出來,跪在地上唱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一起跟隨跪下,齊聲高呼萬歲。
隨著百官三呼萬歲之后,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在不遠處抽響長鞭。
二十響鞭聲之后,場中編鐘響起一陣雅樂。
天啟帝清了清嗓子,嘶啞著沉聲道:
“眾卿平身?!?p> 天啟帝的聲音很虛弱,聽得出來很昨晚操勞。
但即使如此虛弱的聲音,在場百官卻依舊能聽得很清楚。
這便是權勢的力量,即使你說話聲音再小,即使你的身體再弱小,權勢都能讓所有人都把你的話聽到心里。
“謝主隆恩!”
眾官員謝恩之后各自緩緩起身,這個過程中無人敢發(fā)出一點聲音,御史官員也是賊眼溜溜地盯著眾官員可有不妥之處。
要是讓他們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當場便會彈劾該官員君前失儀,嚴重的甚至還會彈劾欺君之罪!
這次不同以往,天啟帝率先開口道:
“這次召開大朝會,最主要是和眾卿家議一議關于三省旱災之事?!?p> “先由嚴閣老給大家說說情況吧?!?p> 嚴松聞言先是顫顫巍巍地行了一禮,隨后在嚴樊的攙扶下走到太和殿的臺階下,緩聲道:
“山西、陜西、甘肅,這三省從去年春播之后,便就滴雨未下,而北方小麥都是一年一熟,所以去年一年,三省全境顆粒無收?!?p> 嚴松話音剛落,眾官員紛紛小聲議論,其實三省旱災之事早在去年就已經(jīng)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消息傳來了。
可能在東林黨、閩粵黨、楚黨那里三省的消息不如北官派那么靈通,但卻也絕對不是絕密。
甚至他們還做了許多暗中的手筆來利用北方的旱災。
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一甩長鞭,尖聲道:
“肅靜!”
百官紛紛停下了議論聲,各自袖手靜立。
嚴松繼續(xù)說道:
“雖然北方災情嚴重,但各地常平倉經(jīng)營多年,還是能勉強應付如今局面的,內(nèi)閣在年初的時候便下了折子給三省巡撫,嚴令他們各自安撫好災民,戶部也是下了開倉的指令?!?p> “此時三省的局面基本處于穩(wěn)定,而且三省巡撫也征發(fā)了大量民夫興修黃河水利,灌溉黃河兩岸農(nóng)田。”
“這樣既能賑濟災民,又能開荒墾田,相信只需要熬過今年,再給三省酌情減稅,那么渡過此次災情也不是難事?!?p> 嚴松話音一落,站在工部隊列中的汪義真心頭一動,誰都知道三省的災情絕對不可能如嚴松說的這般輕松。
且不說嚴松是否有謊報災情的程度,便是嚴松所說的常平倉足以支撐災民渡過災年這一說法便是沒人會信。
按照太祖當年定下的規(guī)矩,常平倉中一般都存有當?shù)匾荒甑目诩Z。
但是以如今大齊的吏治來看,各地常平倉中能有半年口糧,都算是當?shù)刎澒儆辛夹牧恕?p>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了,一年已經(jīng)過去一半,按理說各地的常平倉應該已經(jīng)空了才對。
也正是有這份依據(jù),東林黨才敢發(fā)起擴修運河的提議。
但是沒想到嚴松今日居然行了一招貍貓換太子,擴修運河的以工代賑之策,硬生生被他換成了興修黃河水利。
汪義真見嚴松說完了,立馬出列反駁道:
“啟奏陛下,關于閣老所言興修黃河水利一事,微臣并不贊同!”
“微臣恭領工部尚書一職,甚是清楚工部一年在黃河水利上投入多少,說一句無底洞也不為過。”
“如今北方干旱,黃河兩岸無需擔憂澇災,此時興修水利卻是徒增浪費!”
嚴松作為大佬,自然不可能親自應對汪義真。
當即在嚴樊的一個眼神下,戶部尚書出列反駁道:
“汪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未雨綢繆,防范未然!汪大人可不能因為沒下雨便就不綢繆這水利之事,這可是關乎兩岸千萬百姓的大事啊!”
戶部尚書話音剛落,嚴樊又對著御史隊列的官員使了一個眼色。
只見御史大夫站出隊列對著天啟帝躬身道:
“微臣彈劾工部尚書尸位素餐,高列工部尚書一職,不思修建國家工事,消極怠政!”
“微臣附議!”
“臣等附議!”
一大批嚴黨官員此時都躬身向天啟帝附議。
汪義真見此直接將自己的烏紗帽摘下,毫不在意地回道:
“啟稟陛下!微臣恭領尚書一職數(shù)年來,時刻不敢忘記微臣的本分!關于興修黃河水利一事,臣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
“若此時大肆修建溝渠引來黃河之水,等到水豐之年,便又是一場天災人禍!”
汪義真話罷,便就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一個紅袍官員走出隊列,對著天啟帝躬身行了一禮:
“啟奏陛下,微臣覺得汪大人所言甚是,吾等身為朝臣,料理國家大事須得三思后行!斷不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今日旱災來了,便擴修水道,明日澇災來了,再興修大壩,此實乃短視所為!”
楚黨大佬,禮部尚書張庸!
張庸話音剛落,楚黨各色官員并連著東林黨眾官員都齊齊跪在地上附議。
嚴松見此情況皺了皺眉頭,對于楚黨突然的攪局他也是感到頗為意外,沒想到東林黨拉來了這個奧援!
一直坐在首位的天啟帝見此也是皺了皺眉頭,對于楚黨的入局,他也是感到一絲意外的。
看著場中已經(jīng)跪成三四片的官員,天啟帝略一思量之后,心中做出計較,當即出言道:
“恩,張愛卿和汪愛卿所言甚是,但是北方賑災一事還是不能耽擱??!”
“這樣吧,關于三省賑災還有多少缺口,由嚴閣老會同戶部算一下賬,到時候眾愛卿發(fā)動一下各地士紳百姓,緩解一下國難?!?p> 汪義真聞言皺了皺眉頭,天啟帝此言基本是給這件事定下了基調(diào)。
說是讓百官發(fā)動各地士紳,說白了就是要由內(nèi)閣和戶部牽頭往南方增設救災稅。
這種罵名當然是由官員來擔,天啟帝怎么可能攬到自己頭上來!
但是今日局面,不拿下擴修運河一事,江南士紳是怎么也不會答應此事的!
就在汪義真準備好死諫之時,天啟帝繼續(xù)開口道:
“戶部尚書,妄言工事,操持戶部不利,便就早些致仕吧!”
“至于戶部尚書的空缺,就由張愛卿和嚴閣老商量好給朕上個折子吧!”
“汪愛卿,忠君體國,今日阻止了一場勞民傷財?shù)牡準?,足以見得是個得力的忠臣,明日便進內(nèi)閣當值吧!至于工部尚書,繼續(xù)由你兼任吧!”
汪義真聞言小心地打量了張庸一眼,只見這廝居然已經(jīng)悄悄退進隊列中了。
顯然對方認為撈到一個戶部尚書的位置,此次已經(jīng)是賺到了。
但是汪義真也知道,這是天啟帝劃下來最后的道道了。
如果自己等人不答應,楚黨不會幫自己,天啟帝也會讓嚴松發(fā)動嚴黨對他們東林黨進行猛攻。
對于皇帝來說,你可以有自己的利益追求,就是皇帝也得學會妥協(xié),但是你要是不聽話,那就沒得商量!
而且站在汪義真的角度來說,起碼自己撈到了一個內(nèi)閣大學士的位置。
老了致仕回鄉(xiāng),閣老致仕與尚書致仕,在家鄉(xiāng)的影響范圍不可同日而語!
一個尚書至多也就影響一省,一個閣老卻是可以讓整個江南都不敢忽視!
天啟帝看著堂下已經(jīng)心生退意的汪義真,嘴角不由一笑。
誰又能想到,東林黨得到的這個閣老之位,原本就是屬于他們的!
天啟帝既然可以罷免一個林世昌,那也能繼續(xù)罷免一個汪義真。
至于楚黨,雖然在朝廷中勢力薄弱,但是天啟帝還得依靠楚黨的地方勢力壓制在荊州封地的寧王!
天啟帝不動聲色地給了嚴樊一個眼色之后,繼續(xù)裝作假寐的模樣。
嚴樊會意,立馬出列高聲道:
“啟奏陛下!微臣彈劾漢王府!”
天啟帝不帶感情地問道:
“所奏何罪?”
“欺君之罪!謀逆之罪!”
百官聞言默然!
最近步兵統(tǒng)領衙門滿京城地搜捕李曉,已經(jīng)有人猜到是天啟帝要對漢王府動手了。
但是誰都沒想到天啟帝居然如此明晃晃地要將漢王府置于死地!
天啟帝皺眉大聲喝罵道:
“放肆!漢王乃朕胞弟,朕常待其全府上下優(yōu)渥異常,他們怎會謀逆欺君?!嚴樊,你今日如果不拿出證據(jù)來,便是你爹也保不住你!”
嚴樊恭敬回道:
“啟奏陛下,有證據(jù)!前幾日微臣在浮香樓吃酒尋歡之時,正好遇到前漢王世孫李曉,當日他在浮香樓和林世昌之子兩人各自作下一首反詩,如今這詩滿京皆知,陛下一查就知?!?p> 天啟帝故作不知,追問道:
“什么詩?”
“當日林創(chuàng)先是賦詩一首:心在廟堂身在陜,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滿京不丈夫!”
“隨后李曉跟隨賦詩: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p> “青帝者,上天神祇是也,陛下乃是天子,李曉妄圖要做神祇,此詩欺君!林創(chuàng)敢笑滿京不丈夫,這京城中最豪邁的大丈夫,不就是陛下?此詩也是欺君!”
天啟帝故作咬牙,冷聲繼續(xù)問道:
“前幾日朕已經(jīng)下旨廢黜李曉,貶為庶人了,你所說的謀逆之事呢?”
嚴樊繼續(xù)低眉回道:
“傳言李曉在京大肆才買糧食,藩王積糧,此乃大忌!懇請陛下下旨嚴查漢王府!”
看著場中演著雙簧的天啟帝和嚴樊二人,百官都是冷眼旁觀,不敢插進任何一句話。
此事與他們毫無關系,他們可不會趟進這潭渾水之中!
反而是站在隊列中的汪義真莫名地打量了嚴樊一眼,暗自冷笑,心想:
嚴松聰明一世,他兒子嚴樊也是聰明絕頂,沒想到此時居然這么糊涂,這么明晃晃地摻和進天家家事之中,怕是很難有好下場。
反觀天啟帝在嚴樊匯報完之后,故作憤怒地拍著龍椅的扶手。
甚至拍了幾下之后還做出一副氣急咳嗽的樣子,倒是讓場上一陣手忙腳亂。
“傳朕旨意!讓御林軍兵圍漢王府!刑部、禮部、大理寺會同宗人府,三司一府共同審理漢王府謀逆一案!”
“傳令兵部與五軍都督府!京師戒嚴!全城搜捕逆賊李曉!”
天啟帝一道又一道的旨意發(fā)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太監(jiān)傳令到各處。
京城中所有最高的權力機構高速運轉(zhuǎn)了起來,數(shù)不清的武裝力量沖向漢王府。
而就在此時,午門外三聲鞭響,中門大開。
只見一個身著紅裝的騎士從午門外縱馬而入,這騎士的馬背上還插著九支令旗!
九旗傳信,十萬火急,騎士所到之處不得有任何門禁阻攔,直到午門為止!
只見該騎士一邊策馬從午門外闖入,一邊高喊道:
“山西民亂,反賊糾集二十萬眾已破太原!陜西巡撫獻身守城,以死殉節(jié)!”
百官嘩然!
站在百官之首的嚴松感覺眼前花了一下,年邁的身體若不是有兒子的攙扶,怕是要當場暈倒了!
天啟帝此時也是一臉陰晴不定,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三省的屎缸蓋不住了!
就在百官剛剛消化了這個消息后,開始議論紛紛的時候,午門外又是三聲鞭響。
又是一個馬插九旗的騎士縱馬而入。
只見該騎士放聲急報:
“報!北直隸發(fā)生民亂,反賊率眾兩萬先破武義縣,后破保定府,此時正驅(qū)兵往京城而來!”
坐在龍椅之上的天啟帝,聞言雙腿一顫,兩眼一黑,居然就這么暈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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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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