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的戴長景把身上紅色喜服換了下來,望著耀眼奪目的喜服,心中仍擔心不已,不知弱水此時怎么樣。
門外傳來腳步聲,戴長景立馬走到門口開門,向門外的人笑了笑,“爹?!?p> “嗯?!贝髡\儒應(yīng)了一聲,徑自走進房間,在桌邊坐下,問道:“怎么樣了?”
戴長景把門關(guān)上后向他點了點頭,戴誠儒又問:“金姑娘呢?!?p> 戴長景如實道:“被殿下帶走了,但大哥答應(yīng)我,會照看她的?!?p> “金姑娘對你情深一片,無論如何,你也要保住她。”
“我知道?!贝鏖L景正色道:“明日我會再去求殿下,他若不答應(yīng)我絕不離開?!?p> 戴誠儒微嘆了口氣,“金姑娘是個好孩子,偏偏有這么個父親?!?p> “對了爹,剛剛外面是怎么回事?”戴長景奇道:“大哥說金博凌的人圍府的時候,他們受了不少驚嚇?!?p> 戴誠儒冷瞪他一眼,“外面那些人,哪一個不是八面玲瓏。圍府的時候不裝出害怕受驚的樣子,指不定還會受些什么打壓。害怕總是有一些的,不過沒多久長孫殿下出動親兵,把圍府的人全抓了起來。那些人又神氣活現(xiàn)了,殿下親兵又告知你已無礙,他們一下子就知道你和長孫殿下是做了場戲。明知沒有喜酒喝,仍是在這里恭賀個沒完,不過是為了恭賀你已是長孫殿下的心腹紅人?!?p> 這場婚禮的賓客是戴誠儒精心所選,都是一些明面交好又受得起驚嚇的人,而那些他真正在意的親友并沒有到場。畢竟只是一場假婚禮,何必讓人白開心之后再受一場驚嚇。這次婚期緊急,哪怕是他結(jié)拜兄弟、江湖好友皆不在場也情有可原。
戴長景突然在戴誠儒面前下跪,懇求道:“孩兒有一事求爹成全。”
戴誠儒直言道:“你說。”
“孩兒想再入仕途?!?p> “你清楚我一直想你能進入廟堂?!贝鏖L景神色平靜,“你這般求我,是另有所圖吧?!?p> “孩兒知道四通當鋪是爹一生心血?!贝鏖L景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孩兒想成為長孫殿下的左膀右臂,想拿四通當鋪作投名狀?!?p> 屋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許久后,戴誠儒開口道:“是因為峰兒?”
戴長景略怔了怔,有些茫然的抬頭望著戴誠儒,他竟一猜便知。戴誠儒從他臉上得知了答案,緩緩沉聲道:“這些年來,你雖與長孫殿下深交,但從不交談朝廷國事。從南京住了半年回來之后,就和殿下聯(lián)手做了這個局,連峰兒也在局里。在外人眼里,峰兒只是因為你才被扯進去的,不過看樣子,是因為四方鏢局吧?!?p> 戴長景知已瞞不住,便把四方鏢局與朝廷的聯(lián)系說的清清楚楚。戴誠儒聽完后,仰天重重閉上眼睛。片刻后,他睜開眼睛望著戴長景正色道:“從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
“我雖是戴家子孫,卻非鏢局傳人,四方鏢局之事不得插手?!贝鏖L景跪在地上,語氣嚴肅。
“你記得,四方鏢局現(xiàn)今是沐峰做主,無論是否向朝廷投誠,都由峰兒決定,你不得做他的主?!贝髡\儒肅然道:“還要記得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兄弟,也是鏢局主事人,你要不惜一切保他周全?!?p> “我知道,我不會讓鏢局和沐峰出事的?!贝鏖L景面色凝重,“沐峰脾氣倔強,絕不會向朝廷投誠,只是殿下已向我暗示,朝廷對鏢局,是勢在必得?!?p> “峰兒的脾氣像極了他爹?!贝髡\儒伸手扶起戴長景,肅穆道:“你我欠他們父子的,就拿四通當鋪去換吧?!?p> 戴長景心中涌出一股愧疚之情,“對不起爹,四通當鋪是當初你為娘而創(chuàng),可現(xiàn)下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p> 只有拿當鋪換鏢局,朝廷才有機會放過四通鏢局。
“你倒還記得?!贝髡\儒輕輕笑了笑,目光也變得溫柔,“你娘溫柔嫻靜,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p> 自打母親去世后,他們父子許久沒有這般和氣說過話了,戴長景突然好奇道:“爹和娘是怎么認識的?”
因母親不喜父親曾經(jīng)的江湖生涯,所以他從沒問過為什么父親會突然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創(chuàng)立了四通當鋪。
戴誠儒微瞇了眼睛,緩緩道:“當年我不愿接下鏢局,就和四位結(jié)拜兄弟一起闖蕩江湖。有一年我得到一塊玄鐵,就想讓天下第一巧手平二先生親自刻制。于是我去了濟南,就是在那里認識了你娘?!?p> 戴長景自戴誠儒身邊坐下,倒了杯茶,聽他繼續(xù)道:“你外公是教書先生,看不得江湖人。偏偏我對你娘一見鐘情,整日死皮賴臉的尋由頭上門,你娘溫柔善良,不忍心看我飽受相思之苦。就和我一起求你外公成全,你外公沒轍,只好答應(yīng)了?!?p> 戴誠儒的笑意越發(fā)明顯,“你娘明知我名聲不好,被我爹逐出家門,她也從沒嫌棄過我,還安撫我說待我們將來有了兒女,爹就能看在孫兒的面上原諒我。她這樣為我,我自然也要為她著想,她爹不喜歡江湖人我就不當江湖人。這些年走南闖北別的本事沒學(xué)到,人緣倒是積累了不少。開了間當鋪,靠著以前的人脈,倒也沒讓你娘吃苦?!?p> 戴長景見他嘴唇有些干裂,忙遞了杯茶上去,戴誠儒喝了口茶,繼續(xù)道:“不過終究是商人,你外祖母那邊的親戚還有做官的,免不了會對你娘有些譏諷。所以我就下定決心,定要把當鋪開的最大最多,哪怕是京官也不敢在你娘面前耍威風。”
“爹做到了,你沒有讓娘失望。”
“你出生后沒多久,你外公就去世了,濟南那邊的親戚也都是些勢力的。我和你娘就搬來了京城,后來我聽說朝廷在選瓷器商,便想盡辦法拿到了差事。”戴誠儒忽的提高了聲音,“御用瓷器商,雖仍是商人,卻非一般,哪怕是整日出入皇宮的皇親國戚也會想著在宴會之時,給你娘遞一份帖子?!?p> 戴長景望著戴誠儒深邃黝黑的雙眸,從前他只覺得沐峰和父親長得很像,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竟像極了父親,一樣的任性胡鬧,不顧自己名聲,一生只愿娶一人,護她一生安寧無憂。
此時此刻,戴長景才明白,為什么父親總是逼著他入仕途。士農(nóng)工商,將來無論他看上誰家的女子,都可不必顧及地位,大膽的上門提親。
想通了這一點,戴長景心中更覺愧疚,“爹一片苦心,是孩兒不孝?!?p> “年少輕狂,你竟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贝髡\儒微微皺眉,“本以為知子莫若父,六小姐才貌雙全,我一見到她就知你一定喜歡。我倒也想和你商量,可你人不知所蹤,寫信給你也沒個回信。又聽長孫殿下說將軍府已在物色人選,六小姐實屬難得,我不想你錯過,這才急急為你換庚帖,下聘禮?!?p> 戴長景喉頭哽咽,父親一番心意,本是美滿良緣,卻被他親手摧毀。
“我還是錯了?!贝髡\儒微嘆了口氣,“看來我是真的老了,猜不透你的想法了?!?p> “是孩兒不好,辜負爹一番心意?!?p> “我并非說金姑娘不好。”戴誠儒望著戴長景,道:“你既已向她允諾,就要好好珍惜她,不能讓她受委屈。”
戴長景垂下頭,掩住面上的失落,向戴誠儒鄭重點頭。
第二日一早戴長景就去了太子府,皇長孫春風得意的出來見他,笑道:“你消息可真靈通,知道昨日圣上賞了壇好酒,一早就來找我要酒?!?p> 戴長景突然向他跪下,“求殿下放了弱水?!?p> 皇長孫視若無睹,仍笑著道:“就知道你會來,那壇酒我早就封存好了?!?p> “殿下答應(yīng)過我,不會為難弱水……”
皇長孫繼續(xù)笑道:“這酒可是用菊花、玫瑰花一同泡制,酒味爽甜濃烈,你定喜歡?!?p> “從頭至尾金博凌都只是想利用弱水,弱水什么也不會知道,她……”
“長景?!被书L孫突然沉臉望著戴長景,“我答應(yīng)過你的不會忘記,這件事你也不要再管了?!?p> 戴長景望著皇長孫,神色堅定道:“弱水是我妻子,她的事便是我的事?!?p> 戴長景瞇眼望他,“你與她不過是一場戲?!?p> “戲是假,情是真的?!贝鏖L景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南京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和弱水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她已是我的人?!?p> “人不風流枉少年,你情我愿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我對弱水一心一意,我說過,此生只娶一人?!贝鏖L景跪伏在地上,“弱水就是我的妻子?!?p> “你很清楚,一個罪臣之女,根本不可能做你的妻子?!?p> “當日設(shè)局做戲,殿下親口承諾欠我一個人情?!贝鏖L景懇求道:“我別無所求,只求殿下讓我?guī)Щ匚移拮??!?p> 皇長孫面色緊繃的望著他,“金弱水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為難她。只是金博凌若不吐出些什么來,我就這樣讓她女兒離開,還任她與你結(jié)婚生子。將來,我也不用再審其他人了?!?p> 戴長景郁氣上頭,直直對上皇長孫的眼睛,朗聲道:“當日我護送侯仲一上京,一為鏢局二為朝廷,為如是換布防圖、把羊皮紙和鹽稅名冊交給她,是因為我認定她是殿下的人。”
皇長孫面色不悅,“我知你對我一片赤誠,因此我從不勉強你入仕途幫我?!?p> 戴長景直言道:“殿下不勉強我,是因為殿下清楚一顆暗棋比一顆明棋更加有用?!?p> 皇長孫面色冰沉,“你什么意思?!?p> “我與殿下做局引金博凌出動,殿下若真不愿我牽扯進去,就不會派親兵護我戴府,殿下無非是想向全天下說明我戴長景已成殿下左膀右臂。殿下是拿我做靶,實則掩蓋四方鏢局為朝廷做事。只要我一日不入仕途,哪怕與沐峰一起行事,在他們眼中,沐峰只不過為其表兄,真正與朝廷有關(guān)聯(lián)的是我?!?p> 皇長孫眸光發(fā)冷,“我拿親兵護你戴家上下,倒讓你起了這份揣測?!?p> 戴長景震聲道:“無論明棋暗棋,只要殿下一句話,長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四通當鋪亦愿替四方鏢局追隨殿下,只求殿下讓我們夫妻團圓?!?p> 皇長孫食指敲了幾下桌面,悠悠道:“你想拿四通當鋪換四方鏢局?”
“四方鏢局為人保鏢護送,生死一線,實再難分身為朝廷辦事。四通當鋪打開門做生意,上北下南都有相熟的客人,且各個來頭不小?!贝鏖L景挺起胸膛,正色道:“酬酢交談,打探消息,定會比鏢局做的更好?!?p> “你爹也同意你這么做?”
“我們父子一心,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力?!贝鏖L景目光堅定,“我爹是御賜瓷器商,與他攀談的除了達官貴人,更有皇親貴族。將來我接管了當鋪,相信對殿下更有益處。”
“看來你不光是為了金弱水,還是為了四方鏢局?!被书L孫突然滿意的勾起嘴角,對戴長景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p> 皇長孫起身向內(nèi)堂走去,戴長景還想說話,已有人上前相請,只好先行離開。在回去的路上,戴長景想起皇長孫最后的笑容,心中有股不詳?shù)母杏X,這笑容太過古怪,似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
戴長景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快速朝太子府而去,就在離門口幾步之遙時他又停下腳步,繞了一圈,來到了后門。雖是后門,但畢竟是太子與太孫居住的地方,守衛(wèi)仍舊十分森嚴。
他如今內(nèi)力全失,根本無法偷溜進去。只好找了個有利視線的攤販坐下,叫了杯茶后,雙目炯炯的盯著太子府后門。
果然沒多久,后門被打開,有人從里面走出來,那人輪廓分明,雙眸深邃,正是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