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長街寂靜,此時的登高樓卻人聲鼎沸,比白天的時候更是熱鬧。王掌柜滿面通紅扯著脖子攛掇大家喊價,小二滿場奔波不斷為客人添酒加菜。
戴長景和沐峰走進登高樓時,葛銳正和一些人比賽喊價,王掌柜目光游走在各個喊叫的人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剛剛現(xiàn)身的二人。好在有機靈的伙計看見戴長景和沐峰,急忙迎了上去,擦汗道:“不知二位會來,現(xiàn)下也沒了位置,要不,要不……”
戴長景微笑道:“不妨事,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罷了。你自行忙去,不必顧及我們?!?p> 二人站在門口處能看清廳內(nèi)所有人,戴長景帶著指著廳中坐在前方一蓄著長須的人輕聲道:“他是徐文與,江湖圣手醫(yī)術(shù)了得。前先年在江湖上救過不少名門幫派的主事人,最擅解毒?!?p> “這個人關(guān)系太復(fù)雜,不行?!便宸迥紦u頭。
戴長景又指向一個面色清秀的人道:“他是易賓,師承前太醫(yī)鐘何老先生,祖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父親是兵部右侍郎。年紀雖小醫(yī)術(shù)不錯,鐘老先生也說青出于藍。”
“這么顯大的家世,圍在他身邊的人肯定不少,鏢局不宜和官面人上的人深交。”沐峰繼續(xù)搖頭。
戴長景指著一個身形消瘦,面頰凹進的人再道:“他叫付成群,雖身有殘疾但醫(yī)術(shù)頗高,此人一貫獨來獨往,凡是只看錢不看情?!?p> “重金者則疏義,無情無義之人不可信?!便宸暹€是搖頭。
突然一陣喝彩,葛銳春風得意,滿臉得意的向眾人一一微笑示意,王掌柜一手拿著鑼錘一手拿著黑木匣大笑道:“既然再無人喊價,那這世間難尋的雪靈芝便是齊公子的?!?p> 王掌柜正欲敲響鑼鼓,落錘高高舉起就在落下前那一剎那,一聲清脆的聲音從二樓傳來。
“三百兩。”
登高樓內(nèi)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朝著聲音處向二樓望去,邵宜相扶著樓梯自二樓姍姍而下,儀態(tài)萬方。她換上了一身水藍色細紋羅紗,鬢發(fā)上的琉璃蝴蝶簪隨著她上下抖動,搖曳生輝似只真蝴蝶,揮動翅膀正欲展翅而飛。
戴長景嘴角含笑,眼神溫和望著款步姍姍的邵宜相,她就像一只靈動的蝴蝶,翩然而至,驚艷眾生。
“對不起了姑娘,今晚的雪靈芝被我拍下了。”葛銳捏著酒杯,嘴角一彎,“姑娘下次最好早點下來?!?p> 邵宜相望向王掌柜,笑問:“王掌柜,我雖沒見過世面但也聽聞過一些,但凡牙行生意皆是一錘定音,不知是否有誤?”
王掌柜面色擔憂的看了眼葛銳,支吾道:“是……的確如此?!?p> “我剛才雖在二樓但卻聽得真切,鑼鼓的聲音似乎并沒有響起。”
“是,的確還不曾?!?p> “這位姑娘看來是真想和我比一比了?!备痄J嘴角輕輕一挑,笑道:“王掌柜,看來今天你是真的要賺大錢了?!?p> 王掌柜心里樂開了花,瞇著眼道:“都是各位捧場,多謝各位。”
葛銳命人為自己倒了杯酒,瞥了眼邵宜相,道:“既然姑娘和我一樣都想要彩頭,也別累著王掌柜,剛剛我出到兩百兩已無人再喊了,姑娘卻一下子就加了一百兩。行,那咱們就一百一百的加?!?p> “無妨無妨,我不礙事的,我……”王掌柜還想說什么葛銳一個冷冷的眼神投來,趕緊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話。
邵宜相微微一笑,似花初綻,“只要葛公子不以勢壓人,小妹愿意奉陪?!?p> “好,四百兩。”
“五百兩。”
“且慢。”
清亮冷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有人自門口從戴長景身邊匆匆而過,他聞到一股清淡的異香,不似花香不似果香更不是胭脂味。
那人一襲如火紅衣,長身玉立,面容清冷秀雅,眼睛黑白分明澄如秋水,她面頰如雪雙唇如血,眉宇間又英氣勃勃。那女子一路從門口走至大廳正中間,腰佩間銀鈴飾物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戴長景聽見銀鈴聲又見那女子長相,心中對那女子的身份已有了大概。轉(zhuǎn)頭望向沐峰,卻見沐峰此時眉間微皺,雙目炯炯望著前面的紅衣女子,似是在思量著什么。
王掌柜見她披了件白色披風,手上提了個包袱,風塵仆仆,以為是前來投棧的客人,忙給伙計使眼色,伙計上前還沒說話,葛銳忽的起身走到那女子身邊,一個眼神過去硬是把伙計剛張開的嘴又給閉緊了。
“姑娘,可還記得我?”葛銳神色恭敬,語氣溫和,見那女子眼神迷茫似不記得自己,又忙道:“去年在苗疆,我登山險遇毒蛇,幸得姑娘及時相救?!斌@鴻一瞥之后,葛銳曾多番尋找,卻再沒見過佳人。
那女子卻不理會葛銳,一雙漆黑的雙眸望向高臺上的王掌柜,“今日所拍之物是否是雪靈芝?”
王掌柜連連點頭,“已經(jīng)拍到五百兩了,目前是陸姑娘和葛少爺還在喊叫。”王掌柜抬手向她介紹了邵宜相和葛銳。
“五百兩?”女子低眉思索了一番,隨后一雙眸子望向邵宜相和葛銳,道:“二位,雪靈芝并非外界所傳那般神乎其神,只不過是普通藥材罷了。因是長在懸崖峭壁之處所以才極為難見,藥性霸道與很多藥材不相宜。我愿出八百兩,還請二位能夠作罷,銀酌感激在心?!?p> 此言一出,登高樓頓時一片嘩然,王掌柜當場驚的快掉下巴了,登高樓做牙行生意至今,最高一次成交額不過是七百三十兩。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個自稱銀酌的女子,江湖傳聞她是銀三郎的徒弟,銀三郎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的混世魔王,武功高醫(yī)術(shù)強,性格孤僻,行事怪異。做事全憑喜好不計后果,江湖幫派全都吃過他的虧,曾多次聯(lián)手圍攻,奈何此人武功實在太高,不僅醫(yī)術(shù)高下毒本事也是一流,每每圍攻失敗后,他總會把參與圍攻的幫派搞的雞飛狗跳,下毒方式層出不窮,令整個幫派不是上吐下瀉就是腳軟無力。他從不出手殺人,每每把人弄到?jīng)]有還手能力之時,叫來對方仇家。
他雖沒殺過人但救過不少人,他喜歡把人弄到癱軟不堪疼痛難忍之時再出手相救,因身邊永遠帶著三根銀針,又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大家便給他起了個江湖外號“銀三郎”。
江湖上的人拿他實在沒有辦法,從他的武功招式和施針方式中發(fā)覺他似是出自云水門,大伙成群結(jié)隊向云水門去討說法,希望掌事人能清理門戶。然而云水門莫說是掌事人,就連輔事的人也沒見著,只是派了一個小徒弟出來待客,小徒弟為客人倒了杯水后就朝大廳正座后的墻壁指了指,上面寫著云水門的規(guī)矩:學武不學醫(yī),學醫(yī)不學武。上山就無下山路,下山便斷師門情。意思是銀三郎這個人,和咱們云水門沒有關(guān)系。
江湖中人難肯罷休,憤憤然舉著兵器要主事人出來,小徒弟也不慌張,一邊收拾茶具一邊淡淡道:“我們方外之人只圖清凈不圖其他,只知道練武習藥,希望武有所長藥有所成,更勝前人?!?p> 意思直截了當,即便銀三郎是我們云水門出來的又如何,如今我們都不認這個孽障了還想怎樣,云水門如今不問江湖之事若再敢糾纏,就不怕整個云水門再戰(zhàn)江湖。
眾人究竟還是懾于云水門的實力,畢竟還在人家地盤上決定先行下山再做打算,打算了一晚上覺得還是各回各家比較好。
之后銀三郎慢慢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說銀三郎收了個女娃當徒弟,更放言誰若敢動他徒弟分毫,定讓他全身潰爛,痛苦而死,禍延三代。最令人奇怪的是,十年前,云水門竟也放出消息,全力保護銀三郎的徒弟。有人說這個消息是假的,云水門也沒個說法,真假難辨,是以,銀酌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至今無人敢欺。
銀酌自行走江湖以來,多半在險山惡水處出現(xiàn),極少在富庶之地現(xiàn)身。見到她的人不多,但凡見過她的人,都說貌如天仙,醫(yī)術(shù)高明。因不知她的名字,只知她放銀針的長形木盒上刻著一個“酌”字,她又是銀三郎的徒弟,大家便像銀三郎那般送了她一個名字“銀酌”。
當那女子自稱“銀酌”時,戴長景明顯看見沐峰眼神亮了亮。
“原來是酌姑娘?!备痄J急忙揮手把王掌柜叫來,道:“既然酌姑娘已出到八百兩,還不敲鑼定音?!?p> “是是是……”
“慢著?!鄙垡讼嗤跽乒?,聲音清晰響亮,“我出一千兩?!?p> “一……一千兩?”王掌柜大驚。
銀酌神色清冷,望著邵宜相道:“這位姑娘,雪靈芝只是普通藥材不能起死回生。”
邵宜相上下打量了銀酌,輕輕一笑,“姑娘為雪靈芝如此緊張,卻不雇轎不騎馬,一路風塵仆仆徒步而來,污泥沾鞋,裙擺不堪,姑娘和我說雪靈芝的藥性,說到底還是囊中不足?!?p> 銀酌雙眸澄亮,聲音平靜,“姑娘說的沒錯,我的確囊中有限。雪靈芝于姑娘而言并無大用對我卻著實重要,希望姑娘高抬貴手。”
“我雖不懂藥性,但我卻知道銀子的用處?!鄙垡讼嗫聪蛲跽乒瘢巴跽乒衲阏f呢。”
“這……”王掌柜干笑了兩聲,向銀酌走去,輕聲道:“姑娘,我們這兒向來是價高者得,已經(jīng)喊道一千兩了,你若想要,請繼續(xù)喊價吧?!?p> “一千三百兩?!便y酌聲音清亮。
邵宜相微微一笑,道:“想來一千三百兩已是姑娘極限,行了王掌柜,我出一千五百兩,敲鑼吧。”
“慢著?!备痄J走至銀酌身邊,銀酌膚白如雪,貌若天仙,葛銳望著她神色越發(fā)溫和,輕聲道:“酌姑娘曾救我性命,今日便是我報答之日?!?p> “葛公子若愿幫忙,銀酌愿交上所有銀票,甘愿為貴府上下診脈一年?!便y酌雖說的謙卑,神色間仍透著一股孤傲之色。
“當真?”葛銳大喜,這樣一個天仙美人在自家府里一年,別說她醫(yī)術(shù)高明能為全家調(diào)理身子,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愿意供著。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失了態(tài),隨即擺了擺手,道:“這是葛銳應(yīng)該的,酌姑娘不必如此?!?p> 葛銳心中自喜,表面上極力掩住興奮,對王掌柜道:“王掌柜,你這幾年燒的香算是沒白燒,就該你賺錢。今天陸姑娘無論出多少價格,我都多出一百兩?!?p> 登高樓內(nèi)眾人拍掌喝彩,有些懂行的人清楚雪靈芝頂多值三百兩,卻不想如今竟達到了一千五百兩的天價,而且價格還在上漲。
戴長景靜靜望著邵宜相,只見她面色緋紅如朝霞,神情不慌不忙,看著葛銳盈盈笑道:“葛公子是一定要和我爭一爭了。”
“這里是南京,我是主你是客,陸姑娘是聰明人,客隨主便的道理應(yīng)該明白?!备痄J彎了彎嘴角,繼續(xù)道:“我相信陸姑娘定然出自鐘鳴鼎食之家,可以一擲千金??申懝媚锝K究是外鄉(xiāng)人,出門在外能帶多少銀票,一千還是兩千?哪怕陸姑娘帶了上萬銀票,我葛家也能一夜之間拿出萬兩銀錢。陸姑娘是想書信寫給遠方家人送銀票過來?遠水救不了近火,王掌柜應(yīng)該和你說過規(guī)矩,銀票絕不延期?!?p> “葛公子剛剛還答應(yīng)小妹不以勢壓人,這下就不算話了?”
“我并非以勢壓人?!备痄J糾正道:“而是以財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