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長景醒來已是兩天之后,他睜眼望著頭頂上的床幔,這才發(fā)現(xiàn)是在四方鏢局自己的房間之內,他霍然坐起,屋內圓凳上竟坐著一人。
“你醒了?!便宸迤鹕碜叩酱策?,關切道:“你昏睡了兩天,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p> “沐峰?”戴長景不知怎么回到鏢局,覺得脖頸酸疼,伸手去摸酸疼處。
沐峰急忙阻止,“別動,袖中針雖然取出,但那地方還留著毒,你還得喝藥靜養(yǎng)幾天才能徹底去毒?!?p> “袖中針?”戴長景這才想起先前的事情,急忙問道:“對了,那些姑娘怎么樣?”
“她們都平安回家了。”沐峰忍不住臉上笑意,道:“她們倒沒事,不過祝老爺就慘了?!?p> “祝老爺?”
沐峰笑道:“三更半夜,突然出現(xiàn)一群女子從自己院中走出,起初祝夫人以為祝老爺暗通款曲,沒想到一連串出了十幾位女子,還以為見了鬼,各個魂不附體,叫嚷著跑出府外?!?p> “她們沒事就好。”戴長景突然想起密道之事,搖頭自責,“密道見了光,也等于同那些黑衣人斷了聯(lián)系。怪我,思慮不周,你好不容易查到的線索,卻因我斷了?!?p> 沐峰坦然道:“你別自責了,雖然密道被祝老爺命人填平,但我既能發(fā)現(xiàn)密道這個線索,也定能發(fā)現(xiàn)其他線索?,F(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快點養(yǎng)好身子,衙門那邊還等著你問話呢。對了,你怎么會發(fā)現(xiàn)七煞所藏之地?”
戴長景將當晚的事原委說出,思量了會,又道:“未免打草驚蛇,官府那邊就說密道是當晚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p> 沐峰點頭,雖然這個解釋有些牽強,但以戴長景的身份,官府自不敢為難,況且戴長景為官府擒得煞匪,又救了那么多女子,自然他說什么便是什么。
戴長景又道:“對了,我此番能夠全身而退,多虧兩位英雄,他們自稱黑風兄弟,我曾答應他們在四方鏢局擺酒慶功,他們有否找來?”
“黑風兄弟?”沐峰皺眉凝思,道:“江湖之中從未聽過此名號,況且,這兩天除了官府的人沒有其他人來?!?p> 戴長景心中著急,“莫非在與吳乘勉激戰(zhàn)中出了事?七煞是否全部都被緝拿了?”
“除了一個柳玉面,其他六煞全被緝拿。北郊樹林之內,除了六具尸體之外,并無其他?!?p> 戴長景這才放心,安心道:“這么說,黑風兄弟應該無礙。沐峰,你替我好好找找,我中了袖中針,都虧他們替我取出,又喂我吃下丹藥,才護住了心脈?!?p> 沐峰沉思不語,雙眉緊蹙。
“怎么了?”戴長景詢問。
“這黑風兄弟出現(xiàn)的奇怪,袖中針細如牛毛,當今世上只有黑曜鐵石才能吸出。”
戴長景尋思了會,問:“黑耀鐵石雖然珍貴,但并非難尋?!?p> “不錯,黑耀鐵石可尋,可這赤心丹難得,我為你把脈,發(fā)現(xiàn)你體內有赤心丹的藥力?!便宸褰忉尩溃骸俺嘈牡ば枰跃攀欧N珍貴藥材煉制而成,我也不過在師門中見過。三師叔說過此藥難練,也因此經常聽到師叔為赤心丹而訓斥他的弟子?!?p> 沐峰曾上山拜在云水門門下,云水門從不理江湖之事,卻被封為第一門派,不但武功精妙醫(yī)術更是神奇,云水門門規(guī)奇怪,學武不學醫(yī),學醫(yī)不學武。上山就無下山路,下山便斷師門情。
戴長景悠悠道:“云水門最擅研習藥理,就連你師叔都說這么說,可見赤心丹的確難得。莫非,那黑風兩兄弟也是出自云水門?”
“不可能。”沐峰斷然道:“云水門一向學武不學醫(yī),學醫(yī)不學武。他們既能力斗七煞,定然身手不錯,絕不可能出自云水門。”
戴長景兀自點頭,又道:“這兩人有赤心丹護身定然不簡單,可為何江湖之中從未聽過二人的名號?力擒七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也定能在江湖中打響名號,名聲威震,為何二人卻不知所蹤?”
沐峰定定的望著戴長景,目光炯炯,“而且那二人手段殘忍。”
“什么?”
沐峰目光望向遠處,似在回憶些什么,臉色凝重,皺眉道:“你沒見過那六具尸體,每具尸體的臉上都被劍劃了三十六道,面目全非,令人駭然?!?p> “三十六道。”戴長景大駭,吳乘勉和陳曲也就罷了,可另外四人皆是死在他的手下,黑風兄弟竟然連死人都不放過。
說話間房門被推開,一面容清麗的姑娘托盤而入。
戴長景覺得奇怪,四方鏢局除洗衣做飯的大娘,從未出現(xiàn)女眷,更別說托盤遞物的丫鬟。
那女子見到戴長景蘇醒,欣喜非常,急忙走到床邊,歡喜道:“戴大哥你醒了?!?p> “是你。”戴長景聽出那姑娘便是那日樹林之中與她一起遇到鄭風擊、柳玉面的女子。當下望向沐峰,問:“她怎么在這里?”
“還未和你介紹?!便宸遄咧聊枪媚锷砼?,對戴長景道:“這是我?guī)熋萌跛?,她下山尋親卻不慎被七煞所劫,幸好得你所救?!?p> 弱水向戴長景行禮,“多謝戴大哥相救。”
戴長景望著弱水笑道:“沒想到沐峰還有一個這么標致的師妹,我該早早去拜訪云水門,也好多聽你幾聲戴大哥?!?p> 弱水滿臉通紅,沐峰狠狠瞪了眼戴長景,把藥碗遞到他面前,“把藥喝了?!?p> 戴長景喝過藥后,滿臉笑意望著弱水,弱水被他望的面紅耳赤,沐峰又道:“柳玉面一直都沒有落網,你們兩個多加小心,這幾日還是少出門?!彼聪蛉跛?,慎重提醒道:“尤其是你弱水,你不會武功,這幾日就住鏢局里不要出門?!?p> 疾風勁掌,樹葉颯颯抖落,戴長景收力吐氣,活動脛骨,躺了幾日,身體總算恢復如初,方才一番舒展,瞬間覺得通體舒暢,渾身舒服。
“戴大哥……”
弱水自廊上走到戴長景身邊,見他滿頭是汗,擔心道:“戴大哥你身體剛好就練功,當心身子。”
“躺了那么多天骨頭都躺酸了,再不活動活動,恐怕都要廢了。”戴長景笑道,打開玄鐵扇,大力搖曳。
“別。”弱水急忙阻止他搖晃的手,“你出了那么多汗,再這么一扇,容易著涼?!闭f罷,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為他擦拭臉上的汗。
“多謝。”戴長景見弱水粉臉菲菲,嬌俏可人,不由心中微微一動,雙手負于身后任她擦汗,嘴角含笑默默的看著她。
二人本就靠的極進,弱水抬眼見戴長景正望著自己,頓時滿臉飛霞,低眉羞笑。弱水向后退了兩步,聲音柔軟,“我,我去洗帕子?!?p> 戴長景一人行至南京大街上,大街上繁榮熙攘,川流不息,順著人流不知不覺來到登高樓門前,王掌柜正在門外恭送客人,見到戴長景,忙不迭地迎了過來,“恭喜大公子,賀喜大公子。大公子力擒煞匪,天下盡知,想來恭賀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干脆在我們這兒擺上幾桌,好好慶賀一番。”
“王掌柜啊,你可真能做生意。”戴長景手搖玄鐵扇,跨門而進。
一進門,赫然發(fā)現(xiàn)大廳中央垂著一塊牌匾,戴長景指著牌匾,奇道:“我記得以前好像沒有這塊牌子。”
王掌柜急忙解釋,“這是前兩日剛掛上去的?!?p> 戴長景仔細看著上面的字,牌上寫著高朋滿座,字體秀潤圓轉、輕盈流動。戴長景贊嘆道:“好字,不知是出自哪位名仕之手?”
王掌柜咧著嘴,道:“那位可不得了,是這次文試榜首,奪冠之人?!?p> “哦?”戴長景仔細觀察牌中字體,眉間微皺,“此字雖然婉轉靈動,但這次比試之人多如浩海,竟也能拔得頭籌?”
王掌柜嘿嘿一笑,“大公子沒有來,所以不知道,這四個字雖然不是最佳,但那可是左右雙手同時提筆,一氣呵成寫成的?!?p> “當真?”戴長景頗感意外,他常年游離在外,倒也見過很多練習雙手寫字之人,只不過都是左手右手分開而寫,從未見過同時所寫,竟也能寫的如此流利秀潤。
“那可不是,幾百雙眼睛都看見的。”王掌柜道:“她一寫完,所有人都鼓掌贊嘆,都說勝負已定,沒人敢不服氣的?!?p> 戴長景望著那四個字,每個字都帶有陰柔之勢,喃喃道:“莫非寫字的是位女子?!?p> 他雖說的輕,王掌柜卻聽得清楚,當下一拍大腿,道:“大公子英明,寫這字的就是位姑娘家,而且大公子也認識的。”
“哦?”戴長景饒有興趣的望向他,王掌柜抿著嘴挑眉,朝二樓揚了揚頭,戴長景略一思量,當即問道:“難道是陸姑娘?”
王掌柜大笑,“大公子英明?!?p> 戴長景心下嘩然,陸姑娘不但容貌出眾,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左右雙手同時寫字,絕非易事,定然苦練多久,心中對陸姑娘更加欽佩。
戴長景問:“陸姑娘可在房內?”
“在,在,我這就上去稟報一聲?!蓖跽乒褡顣腿诵乃迹敿茨_下生風,風風火火的向二樓跑去,不消片刻又趕了下來,對戴長景瞇眼笑道:“大公子,陸姑娘有請。”
戴長景面露歡色,整理身上衣服一番后,才跨步向二樓走去。來到陸姑娘門前,戴長景敲了敲門,有禮道:“陸姑娘?!?p> 門內無人應聲,也無人前來開門,戴長景覺得奇怪又敲了敲門,仍是沒有動靜,戴長景心生不安,不知里面是否出了事,再度敲門,“陸姑娘?!?p> 弦聲自門內傳來,琴音激昂,連綿不斷,戴長景站立側聽,琴音漸漸高亢,亦揚亦挫,一弦一音似拍岸濤聲,激潮澎湃,令人心氣激蕩。
琴音漸止,戴長景仍沉浸在樂聲中回味,直到房門響動他才清醒過來,玉成已在眼前,對他道:“大公子,請?!?p> 戴長景進入房內,邵宜相正坐在紅木嵌螺鈿圈椅上,手握長針,挑著青瓷薰爐里的香料,煙香淼淼,頸上的白玉珍珠襯的她的面容更加白皙紅潤。
戴長景行禮恭賀道:“恭喜陸姑娘此次文試中拔得頭籌,聽聞陸姑娘一展雙管齊下的本事,只可惜在下無緣相見?!?p> 邵宜相挑著香料也不看他,語氣冷淡,“大公子是貴人,貴人事忙,不過雕蟲小技又怎能入大公子的眼?!?p> 戴長景見邵宜相沉著臉,面色難看,剛才的琴音激昂高亢,似在宣中心中憤怒,小心問道:“是否有人惹陸姑娘不高興了?”
“人在他鄉(xiāng),既無親屬又無好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何況能令我生氣的人?!鄙垡讼嘣驹捴兴峥?,突然話鋒一轉,冷冷道:“不像大公子,相識滿天下。倒是我應給大公子道賀,大公子不但力擒煞匪,還得了一位紅顏知己,危難之際不離不棄,生死與共,聽聞現(xiàn)下就住在四方鏢局之內,金屋藏嬌。想來大公子所謂的一心一意之人已經找到了,當真是恭喜了?!?p> 戴長景聽出她話中帶酸,醋意不掩,不禁心中得意,但仍耐心解釋,“陸姑娘誤會了,在下的確幫弱水姑娘脫離困境,不過留她住進四方鏢局是沐峰,哦,也就是鏢局少鏢主的意思,弱水姑娘是沐峰的師妹,在這里無親無助,況且七煞柳玉面至今還未落網,擔心弱水的安危,所以才把弱水姑娘收留在鏢局內?!?p> 邵宜相原本面沉如水,聽完戴長景的一番解釋后,臉色慢慢緩和,盈盈起身向戴長景行禮,“大公子,請坐?!?p> 復又落座后,邵宜相抿了口玉成端來的茶,盈盈妙目望向戴長景,問:“大公子可有發(fā)現(xiàn)今日這房間與當日你踏足的房間有何不同?”
“不同?”戴長景面向四周,屋內擺設、一桌一椅皆和他之前所見無誤,再望向里間,一排珠簾垂掛,戴長景低頭看著茶杯里的茶葉,嫩綠細小,屋內一景一物都無兩樣。戴長景一點頭緒也沒有,無奈下深吸一口氣,赫然發(fā)現(xiàn)空氣中竟有一絲香甜之味。望向案幾上的薰爐,青煙淼淼,戴長景笑道:“是香味不同。”
邵宜相嫣然一笑,“大公子果然厲害,不知大公子可否猜出此香味是何香料調配而成?”
“陸姑娘這下可問倒我了,在下對香料調配之事一竅不通?!贝鏖L景搖頭而笑,突然一怔,望了望青瓷薰爐,“莫非,是當日那張配方?”
“不錯,就是當日大公子交與小妹的配方?!鄙垡讼嘈Φ溃骸捌鋵嵞菑埮浞竭€少了一樣東西。”
“是什么香料?”戴長景想起沐峰拿出那張紙時就有損壞,恐怕正是損壞的地方少了一道香料。
邵宜相搖了搖頭,“不是香料,是花料?!?p> “花料?”
“養(yǎng)在院里的花?!鄙垡讼嘟忉專按伺浞叫枰曰ò隇檩o,將花瓣淬入薰爐中方能調制成功?!?p> “原來如此?!贝鏖L景緊接著問:“是否所有花瓣都能調制成功?”
邵宜相又搖了搖頭,“配方上的香料濃重,只有白蘭花特有的香味才能中和?!?p> 戴長景起身走到邵宜相面前,面色焦急,“不知陸姑娘可否還有多余研制而成的香料?”
“玉成……”
邵宜相喚來身邊的丫鬟,玉成手捧紅色禮盒走到戴長景面前,將盒子打開,盒子里放著兩只杏色香袋,上面繡著并蒂花,玉成細聲提醒,“我家小姐為了這兩香袋煞費心思,大公子可要仔細。”
戴長景視若珍寶般將兩只香袋反復打量,又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再次向邵宜相道謝,“多謝陸姑娘替長景解除難題?!?p> 邵宜相忽然蹙眉緊皺,美目含慍,“就這樣?”
戴長景見邵宜相面色難看,怕是自己有不妥之處,又急切道:“哦,陸姑娘幫了我大忙,長景銘記于心,定當攜厚禮重謝?!?p> 邵宜相冷哼一聲,“大公子可真是看輕了我?!?p> “陸姑娘……”
戴長景正欲解釋,邵宜相已起身轉入里間,玉成上前為戴長景把門打開,雖未說一句,戴長景也明白自己被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