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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日春光流年渡

第三十一章 淚滿衫袖

九十日春光流年渡 危余 2825 2020-12-17 21:59:53

  同僚嘆息,撐著腦袋看她無聊的動作,手腕上的銀鈴跟著作響,“既然你要擦,就幫幫擦擦這塊鍍金吉祥石吧?!?p>  看著正正四方的吉祥石,她隨手就接了過來繼續(xù)擦。

  同僚道,“這石頭聽說可以祈福,是可以為來世積功德的,我也不太相信,不過今日街上有個算命的術(shù)士攔住我,說三文錢賣給我,我瞧著上面的花紋還挺好看,就買了下來。”

  “嗯。”她眼睛也沒抬。

  良渚上元節(jié)那日,是蘭弱發(fā)瘋后的第三日,她頭次入他的府邸,竟是為了看她,趙蘭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小到大,她這個妹妹驕縱任性,事事都要爭著要最好的。

  她此刻看見她被褥上生了臭蟲,冬日還沒有過去,按道理應(yīng)該沒有這樣的蟲子,但她屋中盡是,地上爬的是,窗戶上也是。

  聽到她的聲音,蘭弱坐起身,嘿嘿對著她傻笑,笑完了,將手指放入口中,一個一個舔著,滿頭的亂發(fā)無人為她簪起。

  她曾經(jīng)是那樣驕傲的大戶小姐。

  是眼睛從不往低處看的姑娘。

  趙蘭因有時候厭煩她到了極致,總是借機欺負(fù)她,又習(xí)慣撒謊、打人,紅唇糯齒,將黑的可以說成白的。

  這樣壞的一個小女孩。

  氣得人牙都咬得狠狠的。

  趙蘭因緩緩走到她面前,要為她梳妝,她掙扎起來,“我不要,我不要……”

  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塊牛乳糖,送到她口中,這才安靜下來讓她簪發(fā)。

  趙蘭因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蟲子,又丑又臟,這屋中一屋子的臭蟲,他真是費了心。

  論折磨人,誰也不如他。

  府邸前似乎有小孩子撐花燈笑著跑鬧,這是上元節(jié),整條街都熱鬧了起來,哪怕是貴人府門前的路,也由著百姓嬉笑。

  她將她哄睡著,靜悄悄走出了房屋。

  一出門便看見了他。

  “如何,你還滿意嗎?”他問蘭因。

  趙蘭因沒有回答,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他氣了,連忙去抓住她手臂,“我問你話,為何不答?”

  她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并非假意的笑,而是松了一口氣,“要和我去街上走走,看花燈嗎?”

  他始料未及,未曾想過她會以這樣一個笑對他。

  想來,她從未對他笑過,這是第一次。

  他摸不清她的想法,但還是應(yīng)了她。

  本來以為兩個人可以不說前話,只安穩(wěn)享受這片刻歡喜。

  是街上千萬人的歡喜,亦是元夜這時整個浮沉世界的歡喜。

  可歡喜和悲傷總歸都是存在的東西,有人喜就有人悲。

  他們還是說了那些話。

  “我父親已死,趙家從此不會再興風(fēng)作浪,已被削去了所有特權(quán),趙家此后,不得有人踏入仕途。”

  他譏笑,“當(dāng)真可惜,你還為女官,皇后娘娘果然還是護(hù)著你。”

  “蘭弱已經(jīng)被你逼瘋,你想殺她也不費吹灰之力,等到今日,說明你想慢慢折磨她至死,不如給她一個痛快罷?我方才想殺了她,了結(jié)她這一生,但終究下不了手?!?p>  “她輕易就死了,那我這些年的仇,向誰報?”

  趙蘭因直言,“說罷,你要做到什么地步?”

  “你父親一條命,就算是擔(dān)我祖母一命,至于你妹妹,待到她死在我手中那日,也算是一條人命了,抵了我母親一命,一命換一命,你趙家兩條人命,換我孫家兩條,難道不公平?”

  她點頭道,“很公平?!?p>  上元節(jié),良渚沒有打鐵花,可夜幕降臨,良渚有更美的花——煙花。

  漫天都是光亮的煙花,此起彼消。

  孫卿臣道,“真像是十年前離耳常州漫天的鐵花?!?p>  她應(yīng)了聲,“是啊。”

  默契地都未提及那場意外,他擁她入懷的意外。

  花燈看了一半,路也走了一半,趙蘭因說,“你能不能去方才我們路過的花燈鋪子,為我買一個花燈,帶著云紋的赤色花燈?”

  他沉默良久。

  問道,“為何想讓我給你買花燈?”

  “十年前,我第一次在上元節(jié)遇見你,你說‘賞燈須得工夫醉,未必明年同此會’,那時候,我想問你要一個花燈?!?p>  一個女子,想要主動開口問男子要花燈,她是什么意思,不用他多想。

  “當(dāng)時怎么不開口?”

  問完苦笑道,“也是,當(dāng)年我怕是半個花燈也買不起?!?p>  她說想讓他買花燈,他似乎有些想起來了,那時候,她盯著他身后的花燈小販?zhǔn)种械幕艨戳撕芫茫麤]有想到,她其實想讓他為她買一個。

  “你現(xiàn)在可以給我買一個嗎?”她再次道。

  “自然,在這里等我。”他轉(zhuǎn)身便跑去了方才去過的那個花燈鋪子,云紋花燈。

  趙蘭因看著他的背影,聽街上有馬車駛過的聲音,她聽見馬車上有女子笑道,“母親已經(jīng)和他家說好了,不久便要立婚約?!?p>  車中女子定然是十分幸福,趙蘭因笑道。

  曾經(jīng),她也有機會像她一樣。

  那是她和他的婚約,若是不出意外,她會成為他的妻,同他一齊讀書,兩人作詩囑文,在院子中栽樹,他去趕考,她就扮成男子隨他一同去皇城赴考,要看緊他不被良渚的姑娘瞧了去。

  可悲,婚約不是婚約,是催命符。

  旁人的婚約這般幸福,她的婚約,人命搭了一條又一條。

  想了想,她從袖中掏出同僚的那塊鍍金吉祥石,方方正正,笑著塞入口中。

  又往前小步慢走了數(shù)十步,她不敢走得太快,怕他在人群中找不到她。

  青衣玉簪,悄然倒下。

  有老婦掰開她的唇齒,親眼看見了擋在她喉嚨間的那塊金子,想要救她,卻怎么都拿不出那塊金子,大聲道,“來人啊,快來郎中,這兒有位姑娘吞金自盡了!”

  四下的人都圍過來。

  他推開人堆,云紋花燈落在地上,無人去撿起。

  孫卿臣抱緊她,再次去嗅她身上那種干凈的氣息,那種可以讓他心神安定,在戰(zhàn)場上迷戀了多年的氣息,即使是血腥味沖天的戰(zhàn)地,只要想到沾著蘭草和參藥的這種氣息,他就不會再心神不安。

  可那種氣息消失了,她變得冰冷。

  什么都消失了。

  “我說兩條人命,你就給我兩條人命,怎么不見你從前如此守約?”他自言自語道。

  “若你守約,怎么不守婚約?”

  他得了什么呢?只得了一具尸體。

  她和他,一死一傷,究竟是錯在誰人,孫卿臣不知。

  如同一條巨蟒纏繞小獸,他將她抱得越發(fā)緊,似乎要刻入身體中,和她融為一體。

  人群漸漸散開,四下盡是言語。

  有人道,好好一個姑娘,這般想不開,可惜了。

  還有人說,定然是那男子負(fù)了她,她才會尋死。

  ……

  只有一個手持山水折扇的男子搖了搖頭,“作孽啊……”

  不停地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身后那個女子都要跟著一步,與此同時,女子手腕上的銀鈴作響。

  她道,“我已經(jīng)幫了你,還不把這狗鈴鐺摘下來!”

  男子道,“客氣些,說不定我還考慮考慮?!?p>  “姓聞的,別以為我怕你,再不給我解開……我……”

  他揮袖一過,女子竟變成了個十八九歲的少年。

  “鈴鐺你就戴著吧,好看?!彼?。

  “你!我殺了你信不信!”

  “你可比季斐裕吵鬧多了。”

  “我祖父的名字你也敢直呼?!”

  “他在的時候我就敢,他如今不在,我更是敢?!?p>  季離憂氣憤,“我遲早把你這破鈴鐺給你拆了?!?p>  “希望你早日做到?!?p>  “你這個老妖精,我詛咒你早死?!?p>  “詛咒吧,我正愁著死不了?!?p>  “你說說你這么缺,一天天還不死,老天不開眼!”

  “我怎么缺了,我日行一善,數(shù)十年如一日,誰能做到?!?p>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了趙蘭因和孫卿臣的前世,那四方紋刻吉祥金塊可是他們的定情之物,這一世,你居然讓她吞金自殺,真是惡毒?!?p>  “冥冥之中,都已經(jīng)寫好了結(jié)局?!?p>  “狗屁,盡瞎扯吧你!”

  “小孩子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我告訴你,我還有比這更難聽的,你再不把這狗鈴鐺摘下,我找黑狗血潑你。”

  “你說這鈴鐺是狗戴的,你如今戴著,那你不就是狗?”

  ……

  掉在地上的云紋花燈被風(fēng)吹的翻滾幾圈,掉在了叢中,燈已經(jīng)滅了,花燈上的字若隱若現(xiàn)。

  紙上寫著。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危余

你們一定想不到,我在醞釀第二個故事的時候就想好了第三個故事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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