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一只奇玉。
幕僚們圍坐在郡公身邊。
一個道,“這樣的奇玉,雖玉料上乘,可實(shí)乃難以雕琢?!?p> 又有人道,“可做一副勸杯,晶瑩剔透,陛下見此定會歡喜。”
郡公覺得無趣,“父親還在之時,早已送過勸杯,再送,不合時宜。”
幕僚又道,“上尖下圓,這玉石正好可做摩睺羅?!?p> 一人從門外笑著插嘴道,“摩睺羅不過是乞巧時候女子所用,給圣上,難不成要他送與皇后娘娘,讓娘娘和六宮妃嬪一同乞巧?”
郡公見他來,才展開笑顏,招手道,“阿迎,坐這兒來?!?p> 那十七歲的少年,斂了笑意,幾分順從地斜坐在他身側(cè),桌下,有人悄悄鉆進(jìn)他袖中覓他纖纖玉指,少年輕輕甩開了袖子,避開了那只冰冷的手。
郡公沒有抓住他的手,只好假意單手撐著下巴支開話,“摩睺羅未嘗不好,還沒有人送陛下女子之物,我伯慮開了路,說不準(zhǔn)陛下會龍心大悅。”
少年轉(zhuǎn)頭道,“既然是上尖下圓,雕琢成一個南海觀音,倒是個不錯之舉?!?p> 幾位幕僚應(yīng)和道,“崔迎說的極是,雕成南海觀音,陛下可送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篤信神佛,這件觀音,定能使得太皇太后喜悅,陛下也會滿意?!?p> 郡公百里祂笑了,“你是機(jī)靈,可誰人來雕刻?”
崔迎支起膝蓋,低頭行禮道,“小人可請佛?!?p> “哦,你還會雕琢之法?”
“是,小人幼時學(xué)過幾年。”
有人說不妥,“這樣一塊美玉倘若雕廢,真是可惜?!币幻骖H為怒視崔迎。
在座的幾位幕僚沒有幾個不知郡公和崔迎的關(guān)系,有人覺得不屑,有人急著巴結(jié),各色神情落在崔迎眼中,有幾分微妙的可笑。
他也不說,這樣的人,郡公府要多少有多少。
他是怎樣的人,和他們也沒有什么干系,他半分都不在意,他早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了,從十五歲入了浮畫舫,崔迎便知道了他此生都擺脫不了那些人的目光。
他們貪戀他的容顏,卻也暗中想要摧毀他,如此矛盾,他卻絲毫不覺意外。
在府中遇見幾位端著朝服的繡娘,郡公大人掀起朝服,撫摸著原來蟲蛀之處,嘖聲道,“夫人帶她回來,確實(shí)沒有看走眼?!?p> 喚崔迎相看,“如何,這繡娘年紀(jì)雖小,可本事大得很,這種材質(zhì)的朝服都可修補(bǔ)如常。”
崔迎看了一眼,不做評判。
“南秀在何處?”郡公問道。
一個繡娘上前回道,“爺,南秀姑娘昏倒了,她縫補(bǔ)了一天一夜,實(shí)在體力不支。”
“哈哈哈哈哈,一天一夜便體力不支,阿迎,你告訴他們你雕刻觀音,用了多久?”
崔迎沒搭話。
郡公頗覺沒意思,冷臉說,“去叫郎中看看,別叫人死在府中。”
抓住崔迎的手走遠(yuǎn)了。
郡公離府前往良渚,來回要花三個月的時間,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夫人經(jīng)手,城中大小事宜則由百里家的家臣子余利管理,臨走前,他本想帶上崔迎,企料啟程前崔迎忽然起了疹子,渾身紅腫,近身侍候的小廝們也染了那紅疹,郎中說,若是不觸碰他,尚可說話與其交談,但長路漫漫,他這病來勢洶洶,不可長途顛簸。
郡公這才把他留在了久意城,暗中吩咐余利多加照顧,尤其要注意夫人的動作,平日崔迎的飲食都要再三檢驗(yàn)。
郡公夫人將南秀叫來。
面上帶笑,“你替大人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說罷,要什么,我都依你?!?p> “真的嗎?”南秀喜上眉梢。
“自然,可……你不能離開王府,只有這件事,不行?!彼吡?,去哪里還能找到這樣的繡娘。
“婢子也沒有打算離開王府?!彼肫鸢斀o她寫的信,信中囑咐她莫要離開王府,出了王府,以后的日子會更加艱難,留在王府尚能錦衣玉食,不愁吃穿。
她一向很聽話,阿爺說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給王府惹麻煩,她每一件都好好做到了。
“那你要什么?”
南秀想了一想,“想給阿爺寫信,可婢子不會寫字,能不能請夫人找個姐姐教教南秀,要是阿爺知道我會寫字了,他一定會很高興?!?p> 夫人笑道,“難道你阿爺會讀書?”
“不會,但是他給我寫信都是讓巷子口的那位私塾先生幫忙,要是我會寫信了,找人遞回去,那位先生會給阿爺讀信?!?p> “我以為,你只是愛玩鬧,好女紅,沒想到,你也想學(xué)讀書?!狈蛉藥追殖爸S。
南秀卻沒有聽出來,“可以讓夫人身邊的青姐姐教我嗎?”
“青兒?她近來有事,我替你找別的侍女可好?”郡公夫人嘴角竄起一絲笑意。
“多謝夫人,要是那個姐姐答應(yīng)了,別忘了告訴我一聲。”她又想起一件事,偷偷在夫人耳邊念叨。
正中夫人下懷,夫人笑答,“為何不可呢?我應(yīng)了,就定下大人的幕僚吧?!?p> 余利有幾分為難,聽罷此事,夾在當(dāng)中不知如何,郡公如今不在,說是城中事務(wù)他做主,可實(shí)則夫人沒少插手,他也不敢多做阻攔,只是崔迎此人,夫人不可隨意驅(qū)使,這是郡公的原話,她要做什么,都可以遂她的意。只有崔迎,她動不得。
“夫人,崔迎如今生了重病,去教南姑娘,若是染了她一身,這也不……”
“他不是素來不許人碰他嗎?怎會觸碰南秀,不碰她,只是教她寫字,如何又會染???”
“這……屬下不好向郡公大人交代……”
“有我在,你交代什么?”
“夫人,別的事情都可以商榷,可崔迎——”
“不是什么難題,夫人若要我去,小人自然會去?!?p> “那就好,你識時務(wù),比某些人強(qiáng)得多?!狈蛉说闪擞嗬谎?。
待她走后,余利嘆息,“大人說過,您不必聽從夫人的吩咐,去教一個繡娘寫字,白白辱沒了您的名聲?!?p> 他忍不住笑,“我有什么名聲?”
南秀百無聊賴,手中的筆都被她拔禿了,“怎么那個姐姐還沒有來?”她自言自語。